《饕餮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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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娘子-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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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怯怯走过去,那二姨太一身素衣,面容憔悴,桃三娘似乎在安慰她,她也轻轻点头。

桃三娘看见我,也有点意外:“桃月儿你怎么来了?”

我站在那不知怎么回答,其实我自己也不晓得我为什么要来。

但桃三娘立刻想起什么笑道:“程大爷出钱请人在金钟寺那边街上搭了戏台子,今晚就有戏看了,你去吗?”

“去的。”我点头。

桃三娘拉起二姨太的手:“你们这么快就要走,我还真舍不得。”

二姨太苦笑道:“给三娘添了这么多麻烦,是我该抱歉的,只是……唉,这世间的缘分不过聚散别离的话,也没什么好再说一遍的了。”

桃三娘抿嘴摇摇头,我插话:“夫人真的要走了吗?”

二姨太低头看着我,她第一次这样正眼看我,我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怵,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二姨太却仿佛变了一个人,虽然她表面依然如当初见到的那样温婉,话语声低柔,但是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从她略显呆滞的目光,没有波澜起伏的语调……像极了阴云抑郁、神色灰惨的天空,隐忍着一股的雷鸣暴雨,不知何时就要发作的!

这时“噔噔噔”一阵脚步声从楼上跑下来,是三姨太的丫鬟,她跑到院子来,刚想说什么,却募地看见二姨太,一下子硬生生闭住口,站住脚步,才对桃三娘道:“三娘……三太太胸闷作呕,想喝点梅卤茶。”

桃三娘笑答道:“知道了,待会给你送上去。”

丫鬟跑回楼上去了。二姨太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至上楼,看不见了,她还在发愣。

她的样子让我害怕,我望向桃三娘,她却不以为异,还在看着我笑。

我实在害怕,桃三娘的笑甚至更加深了我的害怕……我赶紧回头飞也似的朝外跑,欢香馆这里甚至都让我心里阵阵发凉。哪知,到了门口看见昨日停放棺材的地方,地上还留有一大滩香烛燃过的痕迹,我生怕踩踏到,贴着墙边绕行过去,一路就像身后有鬼怪在追赶一样,我径直跑过小秦淮,到了人群多杂的菜市,才稍稍定下心来放慢脚步。

甫却听到有人大声吆喝:“卖糕!卖糕!……重阳登高,平安寿高!”

我惊得看过去,却只是一粗矮妇人在那摆摊卖糕而已,我才长出了口气。

这几日连天气都如此沉闷,我想起桃三娘的话,拿出茱萸香囊嗅了嗅,里面仿佛还有干薄荷叶子,气味辛香,但不刺鼻,的确让人感到安心许多。

程大爷一行终于走了。

他只是扔下钱给戏班子,并留下两个下人料理善后,他自己便带着一家子人,有点仓促而依然是浩浩荡荡地走了。

※※※

一台大戏在镇上敲锣打鼓闹了三天,到第三日恰是重阳正日,那天的戏唱得尤其铺张浓烈,铿锵激昂,倒是便宜了镇上的人们,平白增添了不少热闹。

我在欢香馆门前走过,却看见店里挤满了慕名而来买糕的人们,有本地的,也有不是本地的……他们似乎都不知道、或者毫不记得,在这里,几天前才死过人?

何二和李二忙得不可开交,倒是桃三娘清闲。

她眼尖,不知怎么就越过人群看见了我,立刻走出来叫住我,不由分说拉我进去:“来,三娘刚蒸好的蔷薇糕,你也来尝尝!”

桃三娘蒸屉里这次蒸出的蔷薇糕,却是不卖的。

她带我进厨房,把白气腾腾的糕拿出来,我看见糕上隐隐透出像是人身皮肤下,血红色脉络膨鼓延张般形迹的殷红花屑……非比以往的花糕气味,那种甜腻浓郁里,有一股奇异的腥香,桃三娘拿起刀,小心翼翼地切开一块,用筷子夹了送到我嘴边:“吃……”

我心里“咚咚”地跳得厉害,却不敢违逆她的话,只得张开嘴——

……

很快,欢香馆就恢复了往日的朝气,仍旧是来往过去的,走路歇脚,熟人生客,羹烧酒热。

我渐渐地也把那件事抛诸脑后了,我甚至没有发现,程大爷他们走后,我家的蔷薇架迅速退变回枯黄萎迹,小秦淮的夹竹桃也花蕊消靡,不复光鲜。

许久以后,她才亲口告诉我,是她亲手帮她做的,把夹竹桃的花瓣混入蔷薇花瓣里,专门做成一种花酱,再蒸制成蔷薇糕给那女人吃……别人吃的只是纯粹的蔷薇糕,而那女人……吃的却是夹竹桃花糕。

夹竹桃性具大寒毒,那女人吃了不止一块……在程府回行的路上,那女人恐怕已经胎滑血崩,一尸两命了……

未必会有人就怀疑到二姨太身上,因为那三姨太死相蹊跷,更没人敢声张,都只忌讳着是不是有丫鬟的冤鬼索命?

只是她也活不长了吧?二姨太早已心如死灰,形如槁木,她眼看着得到丈夫百般宠爱的女人死去,其实也不能真就从中得到任何安慰啊。

“不过……”她对我露出一贯那种无法捉摸、光芒玄秘的笑,说道:“她的欲望我已经帮她满足了,我自然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这岂不两全其美?”

我想起那重阳日蔷薇糕的腥香,不禁打了个寒颤……

三、阿胶肉

镇上一些老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俗话,说:“冬至馄饨夏至面。”

可日子还未到冬至,冬雪才落下一场,欢香馆里热气腾腾的馄饨就出锅了。

我站在锅边看着桃三娘拿勺轻轻搅动那一只只浮起、白胀胀的大馄饨,闻着那股带有浓郁肉香的蒸气,就喉咙里止不住地咽口水。

桃三娘对做馄饨也很有一套;做汤馄饨的话,白面二斤、盐六钱,入水和匀后,得反复揉搓百遍,末了掺一点绿豆粉擀皮,看她手快如飞,一片片馄饨皮特别薄,而肉馅必须是精瘦肉,去干净皮、筋、肥膘,加椒末、杏仁粉、甜酱、芝麻盐、素油等,起锅的开水不能太多,锅里先放竹制的衬底,这样水沸腾了以后馄饨才不会破,后再加入鸭骨熬好的冬笋鲜汤,馄饨下锅后,先不搅动,汤一边沸腾一边洒进冷水,也不盖锅盖,直至馄饨浮起,这样才能做到面皮坚韧而口感润滑。

三娘盛了一碗,撒点葱花递给我:“来,你也尝尝。”

我也不客气,接过来就急着往嘴里送,不小心被烫到,三娘看见就笑。

三娘穿着一身白底红边的棉袄棉裤,一色的包头,耳鬓侧和衣领口,都绣有两朵对称的红梅,转过身去还看见她脑后别一把雕花象牙栉,愈加映衬得人姿容明艳,神采风流。

这时何大背着一大包东西回来,桃三娘赶紧和他一起到后院去。

我听说她要酿制羊羔酒,听着新奇,忙捧着馄饨跟在后面看。

只见桃三娘已经预先浸了一石的糯米在一口大缸里,何大买回了七斤肥羊羔肉,桃三娘另起一锅,把它洗净后加水一起放进锅去,再枰了十四两酒曲,和一斤煮过去掉苦味的杏仁一起,同羊肉一起大火煮炖。

我极少见过用羊肉做酒的,三娘说因为她是北方人,从小羊羔酒却是常见的。北地冰寒,羊羔肉在北方冬天是极普遍而又上等的肉食。待会儿等到羊肉煮烂,约有七斗的汁水,就好用它来拌糯米了,拌完糯米再加一两木香,只要这期间不犯水,盖缸十日之后,出来的羊羔酒便最是味道甘清,补身强肾的了。

天空悠悠忽忽地,又飘下一些细雪来,风不大,所以一点不冷。

三娘忙完了,见我捧着吃完馄饨的空碗还站在那,摇摇头笑着赶紧拉我回屋里去。

现在时候还早,都不到傍晚的光景,只是冬天里白日子短,外面又飘小雪花,反而显得店里愈发晦暗起来,桃三娘点起好几盏灯,等着生意上门。

我也正想要回家去了,才起身走到门口,却见迎面进来一人。这人我也十分熟悉,就是隔柳青街另一头东边巷子里住的薛婆子。

她儿子本是镇上生药铺里的伙计,她自个儿却是我们这当地有名的药婆子。平时专门走家串户到各人家女人那里,卖些私秘方儿、小药丸子的;还兼会扶乩请紫姑神、扫帚仙,帮人求个神佑、问个吉凶卜什么的,巧舌如簧地在大户小人、甲乙丙丁之间说合买卖,甚至拐子拐来丫头小子,她也帮人出手的……因此这里人人都知道她的厉害,无不敬她几分,不少年轻后生或小媳妇都有惯称呼她一声“干娘”的。

只是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跑到欢香馆来。

“哟!好香的馄饨啊!”薛婆子一进来就吸着鼻子说:“桃三娘啊,人人都夸你的手艺,我今天可是专门来试试的。”

“这不是薛婆婆吗!您老肯大家光临,那真是给我天大地赏脸啦!”桃三娘笑面相迎地走过去招呼:“李二,快上茶!”

“哎!别劳烦伙计了,咱们这邻里街坊的,还这么见外干嘛!”薛婆子摆手笑道。

桃三娘自己亲自拿了茶壶和干净茶碗,给薛婆子倒上:“您老要吃什么?这一顿我得请客!您要是给银子那可就是看不起我!”

“嗨,欢香馆的饭能有不好吃的?那我可就倚老卖老,不客气啦!”薛婆子咧嘴笑,我在一旁看见她嘴里没了个门牙,不禁就想起自己前两年也是掉了一颗门牙,幸好后来已经长上了,不然可真难看……

“李二,叫何二把那只野鸭子杀了,去骨切丝,配笋尖、木耳做一道羹;还有,那小瓷罐焖肉上一个来,还有松仁烩豆腐,鸡油炒个白菜。”

“嗯。”李二点头,照旧是一副闷头做事,没有喜怒的过多表情的样子,转身到后院厨房去了。

桃三娘又唤何大:“把我腌的冬芥菜和花生取一碟来,再温半斤黄酒。”

“哎呀,你也太客气了,我一个老婆子哪吃得完哪!”薛婆子起身作势想要去阻止何大,桃三娘连忙按住:“都说了,你这是看不起我这小店吧?”

“不是不是,岂敢啊!”薛婆子一个劲儿的咧嘴笑。

不一会儿,酒和小菜就上来了。

“三娘子啊,陪老身喝一杯!”那薛婆子拉着桃三娘衣袖不放,反正今天店里没客人,这种霜雪天气,时近傍晚,在路上走动的人是绝少的。

我得赶紧回家去做饭了,便朝桃三娘摆摆手走了,而薛婆子,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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