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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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娘子-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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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炉子上烧着一大锅水,桃三娘拿着两个小瓷瓶和一卷白纱布,招呼他们:“快进这屋来吧,这房间刚才李二已经收拾干净了。”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看着他们忙乱着进了院子角落头一个房间,李二装了一盆水也跟了进去,又听得桃三娘说:“何二,去装碗米汤。”

张玉才问:“要不要去找大夫?”

桃三娘制止道:“我这里什么药都有,你找大夫不怕泄露了出去啊?”……

院子里先前那摆了人形黄米饭的席子不见了,蜡烛也没有留下,许是方才我睡着的时候,他们收起来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也想跟进屋里去看看那娇艳的脸,究竟是长什么样,看来三娘说得没错,她真的没死,这是何二从厨房端着一碗米汤出来,我就跟着他走进去,可才到门口,桃三娘就把张玉才和何大李二等人推出来:“我要给她脱衣服料理伤口了,你们都出去。”说完顺手接过何二的碗,门“砰”的一声关上。

我实在是困倦了,只想尽快回到床上去蒙头大睡,张玉才他们根本没有留意到我,李二便带着我,从那个小偏门出去,将我送回到家门口,一声不响没有任何表情地,才自己转身回去。

我迷迷糊糊地进门,摸黑小心爬回床上,娘居然一直熟睡着,根本不知道我离开了很久。

第二日我再去欢香馆,看到桃三娘身影还是一贯地忙碌,客繁流转,与以往没有任何异样,直到过了未时以后,店里客人散完,张玉才从柳青街的那一头急匆匆走来,我看见桃三娘在柜台算账,何大拿出一桶水到店门口前,给两棵核桃树浇水,于是走过去。

那树上结着无数绿油油的小果子,浓荫布下一片清凉,何大仔细浇完水,又拿竹竿赶逐树冠里鸣叫的蝉,我对他的行动虽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在意,桃三娘照例是一看见我,就亲热地喊我进去坐坐。

那张玉才一进店来,就要直奔向后院,桃三娘拦住他:“你怎么跟个没头苍蝇似的?”

“娇艳她怎么样了?”张玉才急道。

“放心吧,今日已有起色了。昨天你带她来的时候,只有胸口剩点热气不是,可是命大,今天虽然没醒,但手脚都缓过来了。”桃三娘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引进去,我也趁机在后面跟着。

果然进了昨夜那小屋,只是却有一股奇怪的酸味微微刺鼻,一个面带青紫血痕的瘦小女子昏睡在床上,头发依然凌乱,看不清面目,只是换上了干净衣服,床边摆着药瓶和粥碗。

张玉才从被褥中拉出她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果然是柔软温热了,再伸手探探额头,终于舒了一口气般,回头朝桃三娘突然跪下:“谢三娘仗义相助,我张某人……”

桃三娘连忙拉他起来:“张小哥儿,使不得呀。”

张玉才回头又看一眼娇艳:“如果不是三娘知道那口井原是枯井,娇艳恐怕真得冤死井里了。我一人之力又根本搬不动压井的大石……”说着他又哽咽起来。

“张小哥儿,以后的路子还长呢,娇艳在我这养好伤,却也不能久留,你也得早作打算啊。”桃三娘这样说着,又拽他离开屋子:“才又喂她喝了一点米汤,别在这说话了,吵着她。”

张玉才犹不舍得,桃三娘硬是推他出去:“跟你说了,必得多加小心,若被人发现可就前功尽弃了。她在我这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最后终于看桃三娘将张玉才哄走了,之后几天,张玉才还是每日都来看一眼娇艳。我因为好奇,也是每日跑来。

那娇艳真的是一日比一日好转了,第三日已经能睁眼看人,全身创伤处也都结痂,瘀血渐散;第四日就开口说话,认出张玉才来;第五日撑着床沿能自己起身;第六日,我听镇上有人议论,吴家有人发现石半坡上井口的石头被人移开,处死的小妾尸体不见了,于是乱成一锅似的到处派人找,于是张玉才慌得像丢了魂儿一样跑来,我猜必是找三娘合计办法……

第八日里,那娇艳和张玉才就都消失了踪影。

官洲渡头摆渡的张老汉还在,儿子平白无故丢了,他疯找了一阵,也没有结果。

而欢香馆里桃三娘依然忙碌,没有改变。

一个月以后,我随桃三娘在后院,看她搬出一只大瓮,说是她新成了的神仙醋。待她倒出瓮里的醋,剩下渣滓,我探头朝里望,却看见里面发酵的黄米团还保留着人形,散发出来刺鼻的酸气,和娇艳睡的屋里那种气味是一样的。

桃三娘丝毫不在意我的诧异,自顾自地把醋加好花椒,然后上大锅煎滚,非比一般浓郁的醋香充斥满了整座院子。她用小勺舀起一点品尝,十分满意的神情,然后另拿一个坛子收贮好。

见我一直用一种迷惑目光看她,她终于忍不住笑笑,用那勺子也舀来一点给我尝,一边道:“这醋的味道是不是特别鲜醇?这里加了人的欲望,是他们的非分之想,才让这醋的味道变得十分完美。”

我试了试醋的味道,但我说不出这是什么味道,也还是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我再在江都街头,见到那个已经变得疯疯癫癫、不成人样的张玉才后,从他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说的却是:“好端端的人……就化成酸水了,好端端的人……一转眼就……”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他和娇艳在第七天夜里,收下桃三娘赠的十几两银子,便私奔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本身受重伤,性命危在旦夕的娇艳,如何在短短几日间,伤势就好转如初?他们想要在一起,这在世间原本就是不可能的,牛郎与织女,不也是被分隔在银河两边?只因为他们想要在一起的这种欲望,让桃三娘钻了这个空子,这都是她的幻术罢了。她把黄米做成人形,与那娇艳被找到的尸体一起,做出来另一个短暂活转的娇艳,满足了他的心愿……然而,待欲望酿出了神仙醋,娇艳也就烟消云散了。

谁都很难想到,饕餮本是欲望的化身,人的欲望自然也是她的食物,她随时都觊觎着谁的欲望,伺机将它吞噬……

二、蔷薇糕

桂花饴糖般的中秋才过,便是茱萸辛香辟初寒的重阳节了。

这些日子里,桃三娘每日都忙着做糕:菊花糕、茯苓糕、五色松糕、八珍糕等等,不同样式,吸引着众多过客和镇上的人们,都来争相购买。

我因为嘴馋,就也常常找借口说是跑去帮她的忙,替她捣捣染松糕的青草汁,或舂磨白米,研粉筛细。

我尤其最喜欢看她做重阳糕,往糕粉里拌上蜂蜜脂油,混入栗子黄、糖桃脯、松子肉、银杏果等,面上再嵌数颗红枣后入屉锅蒸,糕熟便自然变得蓬发松软,香厚甜蜜,插上剪彩小旗端了出去卖,不一会功夫就被一抢而空。桃三娘说了,欢香馆这美味一绝的重阳糕,只在重阳节前这半个月内有卖,逾期则不再供应,因此每日专程来买糕的人,可说是络绎不断,挤得门庭若市。

娘给我做了个红色的茱萸香囊戴在身上,吩咐我不许弄丢了,要一直戴到过了“桂花蒸”那段秋雨秋热天,才能离身。我不会在意这和重阳节的关联,只是觉得这红色香囊却是我难得的宝贝,还拿去给桃三娘看。

已经仲秋了,附近有些大户人家要赶在入冬以前做些衣箱柜子,因此我爹每日起早就得开始忙碌;娘也是忙里忙外的到各家接送活计,留下我一人包揽所有做饭洒扫之类的家务事。

于是我便每日也忙活起来了。早上烧水、扫地、熬粥,摆好小黄瓜酱菜,自己吃完就马上拿着全家人的衣服,到离家约百余步远,柳青街南边尽头的小秦淮河里去洗,待洗完回来晾上,就才拿着菜篮子到小秦淮南岸的菜市去买菜,然后回来做午饭,伺候爹娘吃完,晌午间便没什么事了,通常是陪着娘做事,只是我的针黹女工又实在不好,惟有做饭还行,所以娘也没办法叫我帮她什么忙,大不了就跑跑腿递送点东西罢了。

这一日买完菜回来,路过欢香馆门前,却见一行官府人家模样的车马停在那里。

为首骑一匹枣红大马的是一位年轻的大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极有派势,身穿貂鼠大褂和皂靴,一手攥缰绳一手拿马鞭。他旁边一个同样骑马的跟班正毕恭毕敬地回禀道:“程大爷,这就是欢香馆。”

“嗯,这儿看来倒也干净。”他说着回头朝身后的马车道:“夫人觉得如何呢?”

马车的帘子动了一下,掀开一小角,仿佛是丫鬟代回说:“太太说若就是卖前日送来那种重阳糕的那家欢香馆,就试吃一次吧。”

那程大爷点头,正好就见桃三娘从店里走出来,朝众人略一躬身笑迎:“这么多位客官,可是打尖?”

那程大爷也不答腔,由他身边的那个跟班道:“午饭你给备下几桌,不要图省钱,拣你们这儿最好的上,我们家大爷带了女眷,东西可得注意干净新鲜点的,我们先到别处还有事,午间就过来。可都明白?”

“是!明白了。”桃三娘点头,正恭送他们一行人走,那车夫才驱动了马走,突然其中第二辆马车里传出一声娇喝:“慢着!”

程大爷诧异回头,只见第二辆马车的帘子掀开,探出一点丫鬟的双椎:“程大爷,三姨娘请您过来一下。”

程大爷赶紧拨转马头过去,我因站在远处,没听见那车里的人说了什么,只见那程大爷听完,略点头称是,便朝第三辆马车的车夫道:“你们和二姨奶奶留在这儿吧,三奶奶怀有身孕,毕竟不好乱吃外面的东西,请二姨奶奶督促做些细致饮食才是。”

说完,便调过马头,领着一众下人、两辆马车浩浩荡荡继续走了。

我站在那看着,说来欢香馆一年到头倒是常有些达官贵人会光顾,但这么大个阵仗的还是少见。这些坐车的太太小姐们,算见识过一些的,但像这个要留下来做饭,却也从来没有过。

马车里走出来一个细挑儿身材的紫衣小鬟,然后再扶出一位着一身半新不旧青缎子坎肩、蜜合色裙子的少妇,脸皮色有些暗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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