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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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相思-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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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性喜安静,每一次居住客栈,都煞费周章,特意地要店家安排静室,一来便于自己练功。再者为的是逃避乱嚣的酬酢,就像眼前他所居住的这个地方,便是闹中取静,小小的院落里,只有三间静室,其中两间是空着的,关雪羽占住一间。独享这满园秋色,倒也有一分恬静。

然而,他似乎就要失去这份恬静了。

当他一步踏上廊道时,意外地发觉到,紧邻着自己的那一间客房,现在竟然有人居住了。

原因是这间房子此刻竟亮着灯。

微微愕了一下,心里不免有气,记得当日来时,他早已与店家说好,这里不再收受外客,自己情愿多付些钱,想不到却是变了卦,原想立刻去找寻店家理论,想一想自身此刻之狼藉模样,实在是见不得人,暂且隐忍不发,明天再说。

想着,他便特意地放轻了脚步.继续前行。

一阵清雅的琴声,随着微风隐送过来,声音里透着凄楚古雅。

先时,当他一脚踏入院墙时,便仿佛听见了这阵子琴瑟之声,事属平常也没有留意,现在,当时再次听见时,情形便自不同。原来琴音发处,正是自己这位新来的邻居。

弹琴弄瑟的人敢情不是凡俗之辈,这乍入耳际的三擘四划,已是大有余韵,声调古雅,正是引人入胜。

“哦,”关雪羽一步站立,不免神驰,“这是什么人?竞有此功力造诣?”

一念之兴,便不禁把先时怨忿之心打消了一半,若非眼前龌龊。真恨不能直趋造访,倒要见识见识这是何等人物?

只是现在,他却宁可保持着一副属于自己的寂寞,虽有诧异之心,想过也就罢了。

进屋亮灯,一翻清洗之后,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这才像是真的舒畅不少。

“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那阵子幽雅含有古韵的琴音,自一开始就若即若离的响着,对于此刻的关雪羽来说,实在是一种心灵上最恰当的安抚。

斜倚着倦躯,原应思睡的神情,却竟外在此缕缕音韵里,得到了振奋、亢进,敢情是欲睡不能了。

昔蔡中郎得桐木而制琴,乃名“焦尾”,自此而后,这门乐艺便屡有进展,发展至今,堪称洋洋大观,极不简单,良琴择主而造,佳士亦非良琴而不乐,诸此自不比一般巷坊凡俗,大抵而言,擅琴者必得弦外之音而佳,否则便落俗矣。

关雪羽于此道虽然算不上一流之境,却也得窥堂奥,说得上一个知音,正因为如此,这乍然飘临的琴音,才令他格外感觉亲切、惊喜,平心而论,对方于此琴艺之一途,却是较乎自己更高明多了。

眼前这人显然既琴又瑟,尤其难能,所谓“琴传而瑟不传”,是因为擅琴者多,而懂瑟者稀,合琴而瑟者更少矣,这人必将是右手挑琴,左手弹瑟,左右互换,一樽满俯,谓之“珠玉满怀”,寓意于白香山“大珠小朱落玉盘”之典故也。

过去在青燕峰,关雪羽常见父母双合琴瑟,那才是叹为观止,晋朝的杨泉曾说:

“琴欲高张,瑟欲下调。”是因为瑟声偏高,不慎便将夺琴声,故只能取其幽,至于所弹之曲,琴如是,瑟亦如是,同声相应,才能配合无间。

有了这番认识,关雪羽此刻再听隔室人所和琴瑟,更不禁大为钦佩。

他所以猜测隔室只是一人独奏,并非二人配合,那是因为由相同无隙的指法中听出,一个“小间勾”接下去一个“大间勾”,魂魄相依,听起来真个回肠荡气,接下去的一段大四走弦“大漠风沙”,更不禁把关雪羽听傻了。

正因为这一曲“大漠风沙”也是他父母喜爱的曲子,此时听起来便越加的感到亲切,当日父母双合此曲时,曾使他叹为观止,直认为当今人世,再无人能与之抗衡,而眼前这陌生客人的造诣,更像是较诸父母犹上一层,令他惊异的是只闻曲韵的抑扬曲折,一擘一划都似与父母一般。

他这里正自如痴如醉,弹者更似难能自己,陡然间音歇飞吟,所谓“弦瑟欲断,声声按本”,琴瑟道中得此“奇”境者,实不多见。

关雪羽忍不住脱口而出,轻轻地喝了声彩。

彩声方自出口,隔室的琴瑟声蓦地中止,弹者用了一手轮指,乱音一转就此打住,却听得隔室传来了一声冗长的叹息,就此归于寂静。

关雪羽心中甚是后悔,只道是自己一时盂浪,大意失色,败坏了人家清兴,那一声叹息,多半是为此而发,想要到隔墙说上几句道歉的话,只怕益增唐突。

“算了,今夜晚了,明天再说吧!”

心里这么想着,便过去拨暗了灯光,顺便打开了门扉向隔壁看了一眼,却只见银红的窗户纸上映着一个高髻长髯的老人形影,不过是匆匆一窥,紧接着那房里的灯光便自熄了。

关雪羽益发地觉出无趣,方要把门关上,只听得一声女子的口音说道:“慢着!”

暗影里人影一闪,一个高挑的窈窕身影陡地现身眼前。只须瞄上一眼,关雪羽便立刻认出了她是谁来。

“凤姑娘?”

“是我,”一抹笑靥展显在凤姑娘脸上,“抱歉,这么晚来造访,我可以进来么?”

“这……请。”

凤姑娘一笑,进入屋内。

关雪羽走过去,正欲剔亮了灯。

“不用,难道你忘了,我是不太喜欢亮光的……”

关雪羽点点头,回身坐下。脑子里记起那一次在麦家晤谈时,果然是置身于黑暗之中,比较起来,今夜还算是亮的了。

“你的命真大,居然还没有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恭喜!”

说时,凤姑娘那一双充满了睿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转了一转,浅笑着点了一下头。

“看来还算好,只不过破了几块皮,有些擦伤罢了。”

关雪羽奇怪地道:“你都知道?”

“嗯,知道的不少。”她唇角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我知道你见着了过龙江,两个人在竹林子比剑,你败了跌落悬崖……”

说到这里,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缓缓地又睁开来,颇有怨意地白了他一眼,接下去道:“害得我饱受虚惊,白忙了一场……”

“白忙了一场?”

关雪羽一时被弄糊涂了。

“怎么不是?”凤姑娘说,“我得着了讯儿,特地带着几个人,灯笼火把。在山洼子里一阵子好找,连个影子也没找着,可是我还是不死心。”

大眼睛转了一转,怨叹一声,她才又接下去道:“待他们回去以后,我一个人又施展轻功,登上峭壁找了半天……咳,那可是真吓人,差一点连我也活不成了,山又陡,壁又峭,连个借力站脚的地方都找不着,隐约看见了生在半壁间有几棵松树,我心里就求神说,阿弥陀佛,好歹要也掉在树上就好了……”

关雪羽报以微微一笑,掩不住眼神儿里的感激之情。

凤姑娘那双剪水双瞳,似嗔又娇地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接下去道;“我心里是这么祷告了,可就是没法子能爬上那几棵树去,没法子就拣了几个小石头子儿往树上乱发一气,丢了半天也没有回音,可见得你不在上面,这才失望地回来。”

顿了一下,她幽幽一叹道:“这样就只有两个可能了,一个是你已经脱险返回客栈,另一个便是凶多吉少了,我心里可是乱极了。”

在关雪羽印象里,这位姑娘还很少说过这么多话,一喜一嗔,跃然脸上,表情真挚,丝毫不带做作。

在说到“心里乱极了”那句话后,忽然觉出了有语病,脸上由不住有些发臊,正巧关雪羽正在注视着她,她便把头转过一边,看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关雪羽苦笑道:“多谢你的关怀,你倒是真的没有猜错,也幸亏那几棵树才救了我,只是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凤姑娘眨了一下眼睛道:“因为我想要知道……你信不信?只要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我就一定会知道。”

关雪羽倒也不太惊奇,这句话如果出自一般人嘴里,也许是夸大其词,但是出自这位来自“七指雪山”凤姑娘的嘴里,便不足为怪。

由方才对方所说的话中推测,关雪羽已猜测到凤姑娘现在身边颇不寂寞,似乎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早先在临淮关他曾听过一个传说,说是这位凤姑娘已收服了闻名的皖北大盗“沈邱四老”,据说这四个人甘愿听其驱使做任何事,他虽听知、却并未加以证实,这时由凤姑娘语气里,显然是煞有介事了。

“你在想什么?”

凤姑娘一双澄波眸子,直直注视着他。

关雪羽摇摇头说:“没什么。”

接着他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由衷地看着她道:“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我却愧无所报……每一想起,便曾无限遗憾,我只望有一日能为姑娘做些事……免去我心里的歉疚,但愿能达到这个志愿才好。”

“你别……啦!”凤姑娘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笑了,嘤嘤地笑了两声,又再抬起头来,“求求你以后别再说这些话了好不好?酸不拉吉的,噢,我差一点还忘了,听说你还是个念书的,还中过举人呢,是不是真的?”

关雪羽摇摇头说:“我不想谈这些,就算是吧!”

“啊,那可真好。”

话声充满了兴奋。

接着她拍了一下手说:“你刚才不是说想要报答我对你的什么恩……吗?现在机会来了……”

也不知道她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只见她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挑着眉,睁大了眼,满脸喜孜孜的样子。

“你到底是愿意不愿意嘛?”

“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关雪羽无奈的样子,心里却几乎已猜出是什么事了。

凤姑娘摇摇头,乐不可支地道:“我一高兴就糊途了……是这么回事,我爹从小就骂我不喜欢念书……性子太野,说我像个男孩子,只是天知道……可谁又来教我呢?……

这一下机会来了,我可找着人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关雪羽说:“你是想跟我念书?”

“对了,”凤姑娘说,“不知你肯不肯收我这个学生?”

“这……”

“不愿意?”

“不,”

“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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