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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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树-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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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么,什么都难,什么也都容易,难的是脱掉穷帽发家致富,容易的是……取名字,对,就说这改名字,那太容易了,特别是文化大革命那时候,你改来改去有没有冠姓都没有人管你,你叫个卫东卫彪卫江卫青或者干脆叫个革文革化革命就再好……哈哈哈哈……
于是,关于通海公司总经理于津生的“从前”,那些小报的报导就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有的人这样说便有人这样写:于津生的初创,得益于他在某市开饭店,而且选了个好地址——商家林立生意最旺的“百痴巷”。
“百痴巷”是很早的名字,说的是元末或明初的事,这里有一家书院,左右附近住的也都是贤儒书生,兵乱打仗的时候,约摸有百十个书生集合一起,各各拿了书站成人墙,念着之乎者也以此抵挡来犯的兵匪,谁知拿长枪尖矛杀红了眼的官兵根本不吃这一套,顷刻之间,这些书生便命丧黄泉。
“百痴巷”的由来很少有人记得,倒是名字被口口相传流传至今,直到20世纪的后来被趣谑地改名。
“百痴巷”在20世纪末年渐成商家林立的大街,但大部分是酒店。因为酒店消费群体以公务为主,而且大都是公款消费,原名“百痴巷”的街,就被此地老百姓谐音为“白吃巷”——于津生开设的“回味酒店”是“百痴巷”第一家,因为其名的回味之妙,因为厨师手艺之妙,更因为消费顾客出手豪爽且不但回味还总频频回头——回头客是商家最成功的标志,于津生很快在此掘得了第一桶金。
做生意的人是最爱跟风的,在“回味酒店”以后,“阳光”、“天伦”、“大富豪”、“皇上皇”、“紫英阁”、“园中园”种种种种或干脆以各省名字命名的“某某菜馆”如雨后蘑菇般窜出……可是,这些个跟风的酒店那怕名字取得再稀奇,总敌不过“回味”。有的名噪一时很快又成过眼云烟,有的弄不了“白吃”里的门道而败北,惟独于津生创立的“回味酒店”金枪不倒。
“回味”金枪不倒不光缘于以上原因,人说主要是因为它还有着一个用本土老鸭加笋干燉的招牌菜,简称“赛佛跳”或“丈母娘”——若是解释全称呢,应该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滋味”——就是说,这个砂锅老鸭加笋干燉的招牌菜,赛过了宴席名菜“佛跳墙”……
关于这条消息,后来就有人订正:“回味酒店”的创始人,是一个与他同乡同龄同名但不同字的老板,报纸记者是张冠章戴弄错了……
也有人言之凿凿的说:于津生的真正“发迹”,是在最早一次去北京到某个首长家看望的时候。
首长是管二轻出口产品的领导,虽然是个拿干部工资的司局级干部,所住房子面积和于津生在乡下刚盖好的房子也根本不能比,但是,于津生一进门就感觉出来了:应当是他和首长不能比。
不是吗?首长家的高级,是内里的,是你可以感觉而难以用话语说出来的那种奇怪的高贵:门有三道锁长长的窗子却是一开到地的;种在大桶里的树(后来知道是巴西木)是锯去半截的;地毯一角靠窗的花都是干的;若说这些只不过是摆设,那么,那股子让你进门就换鞋的讲究和卫生、还有那木头框架包真皮、扶手角脚又镶铜皮的沙发和茶几、还有那能映得出人影的地板的种种味道……嘿,就像广告上说的“不一般就是不一般”!
最让他奇怪的是,首长家的墙上是素素的什么都不挂,却挂了个江南乡下祠堂庙宇里有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牛腿”!
而且,这“牛腿”还用特好的玻璃框精精致致地镶了,而且,连油漆也不油,就那样旧不拉拉的做成了一个大大的装饰品,正正中中地挂在墙上。
于津生好生奇怪,又是个直性子,当下便指着说:首长,这样的东西你也稀罕?
首长说:当然稀罕罗,这是一个海外朋友送我的,他是在台湾送法国的一个展销会上买的,要好几千法郎呢!
于津生马上就笑了:连漆都不油,还好几千法郎呢!
首长微微笑了:这你就不懂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旧!有的还故意做成这个旧呢,你要是油得不三不四,说不定连五个法郎也不值了……
于津生马上就说:就这?我们乡下,你要多少我给你寻多少,我家里以前的破柴仓里就扔着两只,不知扔了多少年了,还是文革时,我那老爸从火堆捡回来的……我回去看看,我马上给你捎来……
首长没当一回事,以为他说说而已。但于津生说话算话,果然马上设法给首长捎来了。而且连那个镶框也仿照着做,艺术性差一点,那框子却是特意买了上好的花梨做的,于津生毕竟当过木匠,这个他懂。
这一下,首长不但微笑、而是拍着他的肩膀笑得煞是亲热了:于津生,你还真行啊!
眉开眼笑的首长,不但真心真意夸奖了他,而且还为他出了个主意:要干,就干大的……
于津生果然就干起大的来了,以专做专售仿古家具为主的“幽思坊”从此开张。
不到半年,“幽思坊”的连锁店,就在全国好几个省份遍地开花……
对于这个说法,于津生恐怕不会反驳,他会木匠活,是尽人皆知的事,尽管有很多细节会被遗漏。
对于这个说法,虽然有点有趣,后来的人却根本不会有兴趣追问。
但是,于津生那早已离婚的老婆海花,对此是记忆清晰的:于津生就是自从家里拿走的那个她差点当劈柴烧掉的“牛腿”以后,才长期不回家的,于津生就是不开家具厂以后生意越做越大、自此以后终于食言而向她提出离婚的……
对于这个说法,被于津生自己真实记载的,当然也是非常后来的后来,被他记载的方式,是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符号……
对于村妇秋菊来说,为讨一个说法,为事关男人的最重大的伤害事件——因为这是确凿要影响丈夫的生育能力的,她必须要打官司,坚决打,那怕自己豁出身家性命。
可是,对于于津生呢,那怕当时和后来对他的说法,是如何地事关名誉,他根本不在乎也无法在乎了。
海花不但在名义上且在事实上成了于永生的老婆——从一个极度贫穷的小小海岛的女孩变成辛苦劳碌的村妇,本来是那个时代绝大多数女孩的命运。可是,海花一跃成了用不着做事就不愁吃喝的厂长老婆,还住着新房子、手里还捏着钞票子,简直是做梦都梦不到的一步登天啊!
这个变化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这个做梦也似的变化过程毕竟是整整二十年,不信你随便抓个女人问问试试,谁都愿意当这个只不过比王宝钏多苦了两年的余海花。
海花老实惯了,她好像笨人有笨福地等来了这种入地上天的变化,却从来也不曾细理细想或者忆苦思甜式地品味一番,感慨一番。对她来说,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认定:这个叫永生的男人,不管是姓涂姓余还是姓于,都是她的老公,她是永生的老婆。不管世事怎么变,海花的认定不会变,不管别人怎么变,她的本性不会变,她永远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就永远只说老实话。
永生在当家具厂厂长、那怕后来当了从“幽思坊”经理演变过来的“华星特艺公司”总经理时都还好好的,是后来又当了什么宏飞、宏远公司的总经理董事长之后才开始变心的,不管做厂长老婆还是经理太太,人家都说海花总归还是命苦,好日子刚开头,老公开头装得蛮像样子,到头来还是个陈世美。
陈世美不陈世美这句话也是旁人说得热闹,海花她心里头虽然想法七七八八,却从来没有说出口。
永生后来是变了心,这一点断断不能否认。原来他是亲口对她说过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这种话的,这种读书人说的文溜溜的话她虽然说不周全学不好,但意思她是懂得的,那就是她和永生是一块吃糠咽菜过的贫贱夫妻。年轻时嫁了永生这样好的后生,苦死累死她都希望和他过一辈子,永生原来的意思也是保证他会和她过一辈子。
那晓得,这吐出口的唾沫,最后还是被他舔起来了,他说话不算数了。
他是在盖了屋、又给她留下足够她过日子的钱以后,才又一次离开这个刚刚弄得新簇簇的房子、也离开她的。他做什么坊不坊、特不特的事,她都不懂,反正他人早早已经到了外头,前几年新疆,后几年东北,一忽儿山西陕西,一忽儿河南河北,刚还听说在河北打好了根基,马上又到了山东了……真是那个能耐啊!不过对海花来说,东也好,西也好,厂子也好,公司也好,一塌刮子事情他都是在外头做的。她从来没有搞清楚这些事,他也从来不对她讲这些她懂也不懂的事。人家都说你老公是老早老早在外头就有人了,老早就想要抛弃你才编出花言巧语来说他在外边如何脚不沾地的忙公事又如何如何做生活才无法回家的……哄鬼哩!人家省长市长还有礼拜天呢,人家就不要生孩子不回家同老婆睏觉了?他老早有外心了只不过你是看不出来就是了。
不像,不像,要是这样,他就不会那样子的,不会的。可是,这“不会”她怎么说呢,有些只能在夫妻间讲的只能烂在肚子里的话,对外人怎么讲得出口呢?
海花是笨人,只晓得牛劲马力地做生活,但她也决不是个笨到什么都无知无觉的傻瓜。
永生里里外外忙着拆房盖屋那阵子,他在外头和别人合伙开的家具厂忙,里头还要操自己家的心。今生是老早就与哥哥生分了,从前共患难的时候,兄弟俩可以通灾换命,现在日子都好了,反而不来往了。回来就鼓起肚皮的今生老婆接二连三生了两个女孩后又生了个男孩——女孩叫银杏、红桃,儿子太金贵,就叫了个小金。他们兄弟不亲热了,海花总还认着今生总是她的亲弟弟哩!她最眼羡的,也就是弟弟有着三个孩子,她自己却一点响动也没有。她的手头宽余起来时,也就偷偷接济他们一点,毕竟是自己的亲子侄哩!今生要是有良心,总该记着身上还装着姐姐她的一个腰子哩!
那几年,海花这边要盖自家的屋,屋里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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