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不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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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不是狗-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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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导致了他的悲剧,我愿意重新来过,用我的消失换取他的另一个今天,一个没有纵火没有死亡没有罪恶的今天。

袁最哭起来,渐渐就泣不成声了。哭声有些颤抖,有些幼稚地用突如其来的伤感夯撞大地的力量,好像他终于学会了哭泣,要情真意切地显示一番,深重的罪行也就愈加深重了:“我完蛋了不算什么,可是我的藏獒——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不,现在是七只)小藏獒也完蛋了,那么多好藏獒都完蛋了。还有飞飞,以后谁来照顾飞飞?我的妻子!飞飞的妈妈!那个被我时刻想念的姒苏,已经死了。她死于狂犬病,死于我的藏獒,死于我让人放羹撕咬的伤害。”

接着他说,他本来不是这样。他是一个有能力有野心有良知的人,他可以做官,做很大的官,用最大的魄力造福于民;可以做一个战争年代的将军,打败所有的敌人,占领所有的土地;可以做一个资本家,汇集无以计数的金钱,然后站在城市的最高端,抛撒给人民。但命运却让他成了一个罪犯,一个枪毙十次都不嫌多的罪犯。“不是我选择了罪恶,是罪恶选择了我。我无法拒绝。”

我想袁最说得不错,在命运面前,所有人都无法拒绝。

我没想到,接下来接受调查的竟是约翰牧师。

当法官问他“你为什么要放火”时,约翰牧师显得非常兴奋,苍老的脸上那些旧有的和新添上去的皱纹突然在一瞬间活跃起来,像钻出土壤的蛆绷舒展着它们的身姿,一种仅属于他的思想推动着他的皮肤的变化,也推动着他的表情。他用完全不像老人的那种洪亮清晰的语气说:“我要证明我说过的话,上帝没有抛弃袁最,在他跌入罪恶深渊时,上帝会出现在他的头顶挽救他。火是我放的,为的是不让袁最继续沾染罪孽。既然我没有能力阻止他犯罪,那我就替他犯罪。罪孽只有一个,在我用我的罪孽顶替了他的罪孽之后,他就没有罪孽了。”

我想,约翰牧师是不是说,既然上帝没有能力阻止人类犯罪,那上帝就应该代替人类犯罪,然后让人类解脱出来?是不是说上帝创造了人,也创造了人的罪孽,罪孽是人的基本素质,所以人的所有罪孽,都应该由上帝来负责?是不是说就因为有了责任,才有了拯救,有了拯救才有了代替,有了代替别人犯罪的牧师?不,不仅仅是责任,也许还有爱。如果你爱的人非跳崖不可,如果你苦苦相劝而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如果你跳下去后他就没有机会再跳,那你就只好替他跳崖了。好一个牧师,你是爱袁最的,爱得至诚至切,都能够以命相赎了。可是,啊,可是……

法官说:“照你这么说,袁最没有放火?可他承认火是他放的。”

“上帝作证,袁最隐瞒了事实真相。他放的火被我扑灭了。我说,让我来,让我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点着。”约翰牧师坦率地说。

法官讥讽地冷笑一声:“这么说你是在舍己救人哄?你大概忘了犯罪的结果是受到惩罚,而不是得到表彰吧?”

“我没有忘,拯救的最高目标就是顶替别人接受惩罚,枪毙我吧。”

“但你怎么能在拯救一个人的同时,残害那么多生命呢?不光烧死了许多狗,还烧死了不少人。”

约翰牧师脸上的所有皱纹都抽搐了一下:上帝总是这样,在拯救一部分人的同时,毁灭另一部分人。但是他没有说出来,自责就像承诺了天堂的上帝无奈地看着他的选民进人了地狱。他在自责中欣喜:地狱之门,我己经看到你了,原来你就在天堂之门的背后。牧师坚定地扬了一下头说:“我们误以为上帝也会偏颇。不,那是因为世界上没有不偏颇的苦难。偏颇的苦难需要偏颇的拯救。

为了这拯救,我们不仅要付出得不到补偿的生命,还要承担被责骂和被怀疑的结果。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正因为世上的大部分人已经误人歧途,所以我一定要献上象征血和肉的祭品,宣布上帝的存在。主啊,请怜悯那些势必要带着罪恶走向天国的人,请帮助他们走向洗礼和安定,请出现在罪人的心里,让他们明白他不信的上帝终究战胜了他信仰的魔鬼。我已经析告上帝,请收取那些人那些藏獒的灵魂。它们本来就是上帝的赏赐,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上,也将赤裸裸地回去。请不要因此而诅咒上帝,因为诅咒上帝的结果只能是诱发死亡。死亡还会导致别的死亡,两个人的仇杀总是报复来报复去。我的挽救在于,用上帝的牺牲,消除所有的仇恨,用一部分人的死亡,换来所有人的新生。请不要剥夺我的喜悦,不要对抗上帝的意志。我知道袁最的心里没有上帝,既然没有上帝,哪里还有罪孽的感觉呢?但是现在他有了,上帝拯救了他,使他有了罪孽的感觉。真正有罪孽感的人他还会犯罪吗?世界上有那么多没有负罪感的人,他们因势不两立而充满了疯狂!绝望和怨毒,充满了自杀者和杀人者的嫉妒和愤感。而我却希望他们看到,上帝的光临已经使我们把救赎和基督融为一体,就像《圣经》告诉我们的:“我们看到了血,这是末日里弥赛亚圣餐的血,为你们而流。我以此宣布上帝的国的降临。”每一个上帝的信徒都是上帝的一部分,正如上帝是他的一部分。当我们用死亡的献祭来帮助我们产生信仰时,基督的心和上帝的灵就已经和我们同在了。黑夜永远是黑色的,白昼永远是白亮的。这是光明之子和黑暗之子的战争,是真理之灵和邪恶之灵的战争。黎明将近了,在这死亡和鲜血代替了美酒!眼泪和誓言的时刻,我将戴着荆冠走向十字架,然后用生与死的受洗归人基督的身体……”

法官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请不要扯得太远,你说些什么我们都听不懂。请你详细陈述你放火的经过。”

“我用打火机点着了随身带来的5赞美诗6,把它放在了大展台的桌子下面。我告诉身边的人,看啊,着火了,你们为什么还不快离开这里呢?上帝保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约翰牧师愣了一下,他觉得关于这个问题自己已经说清楚了,怎么还要问呢?他想简简单单再回答一遍,便爽朗地说:“为了救赎。人类在伊甸园时代堕落以后,宇宙便被邪恶所主宰。我们的救赎就是第二次创造人类,所以必须是火与水的救赎。我们的上帝之子耶稣就是这样做的,他已经回到我们中间来了。”

法官觉得更难懂了,立刻打断了他:“你可以了,不用再说了。”

约翰牧师生气地说:“上帝啊,可怜这个法官吧,他不让我把话说完。”

我有些悲哀,又有些窥见真理似的兴奋。我想,本该是为了惩罚和纠正伊甸园错误的原罪是不是反而支持了人类的犯罪?是不是耶稣在替人类受难之后人类更容易犯罪?是不是我们的忏悔更让我们理直气壮地走向了犯罪?是不是犯罪之后在上帝面前的轻易解脱推动了更加轻易的犯罪?是不是上帝的救赎和宽恕无限制地延续了人类的犯罪?是不是罪犯也能进入天堂的希望怂恿了人类的犯罪?是不是用饭依基督代替惩罚犯罪的上帝本身就是犯罪?是不是人的犯罪潜能里同时又有信仰潜能,或者人的信仰潜能里同时又有犯罪潜能?是不是这就是我们明明知道没有信仰就没有灵魂,却不去抓住灵魂的原因?是不是这就是我们明明知道没有信仰会带来巨大的精神灾难和社会灾难,却仍然不相信爱的上帝的原因?

我迷茫!借懂!大惑重重。我以为我是清醒而睿智的,实际上却是糊涂而愚蠢的。即便如此,我也无法按照我的习惯轻视约翰牧师的出现。他当然不是耶稣本人,但他一定是耶稣派来的一个虔诚而高尚的救赎者。可是,啊,可是,你怎么可以放火呢?怎么可以放火之后还如此心安理得呢?

当那个婆臀狗肉!搬运獒尸的黑胖子作为第三个接受调查的人被法官传唤到法庭时,我已经不再吃惊了。我想连斯巴都回到我身边了,连阿柔都死了!那么多藏獒都死了!哥里巴也死了,还会有什么意外能让我大惊小怪呢?黑胖子的声音有些暗哑,时不时被他自己的哆嗦打断着。显然他害怕了,他是几个纵火者中最不希望被人发现的一个。他和他的犯罪同伙的确没有被人发现,但还是有人检举了他们。在法官跟他最初的问答里,我知道检举他的是花馨子。

黑胖子说:“放火的时间没注意,反正就是半夜叹。我们躲在博览会会场里一个隐蔽的地方,假装喝酒,酒是一瓶七十度的烈酒,一点就能冒出蓝烟来。

我们用蓝烟点着了堆在那里的一些废弃的绢纸花篮,然后就离开了。但我要声明,我只是买了酒,我买酒是为了喝酒,火不是我点的,是李简尘点的。你们没有抓到他是因为他跑得快。他纵火犯罪,做贼心虚,当然比谁都跑得快。”

我平静地听着法官的提问和黑胖子的回答,突然意识到,在黑胖子和他的同伙成为罪恶的元凶之后,大火的含义已经被拓展得更加遥远了。它不再是袁最的嫉妒与绝望,不再是约翰牧师的毁灭与救赎,也不再是哥里巴未能实现的仇恨与报复,而是心灵的黑暗令人窒息的延伸和笼罩。无限的贪欲和无限的罪孽超越了我们的想象和耐受力,让其他纵火者相形见细!追赶不及。李简尘和黑胖子希望烧死的不光是那些集中在圆形大展台上的参赛藏獒,更是散布在会场各处的所有藏獒。据博览会主办者的粗略统计,仅在会场里面拥有展位的藏獒就有四百多只,加上没有展位临时设点的销售藏獒,会场内的大小藏獒轻松超过了一千多只。

我想,是袁最和约翰牧师放火在前,还是李简尘和黑胖子放火在前呢?不管谁放火在前,火势蔓延都会很快,另一方不可能看不到,为什么他们还要自己再点一把火呢?或者是因为博览会的会场太大,他们几乎同时点火,谁也没看见谁?

法官又提出了那个老一套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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