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不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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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不是狗-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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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里巴?一定出现了哥里巴。他很可能一直在附近,观察着我给托勒疗伤的整个过程。我在寻找他,他也在监视我。哥里巴,一个警觉而聪明的康巴人。

可我不理解的是,白玛为什么要偷偷离去?纵火的嫌疑人是哥里巴而不是她,她逃跑什么?她的逃跑反而会增加暴露哥里巴的几率。万一我醒来,看到了哥里巴呢?虽然我无权也无力抓捕他,但我一定会扑过去,为了嘎朵觉悟和烧死的那么多藏獒,拼他个你死我活。是的,我会的,我和朵藏布一样喜欢带刀,一尺长的腰刀,就放在驾驶座的旁边。

那么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应该报警?我已经追查到了纵火者,他就是哥里巴。哥里巴有合乎情理的犯罪动机。为了达到目的,他牺牲了自己的三只藏羹,又从展览馆安全转移了比嘎朵觉悟更优秀的一只金獒和一只黑獒。也就是说他的金羹和黑獒依然活着的事实,诊释了他的犯罪动机,并且足以证明火灾之前他去过展览馆。而这一点已经有了证人:临时医院护工模样的外地人;同时我还看到了物证:牛仔裤和皮夹克(但愿它们不会让仓碎逃亡的哥里巴和白玛毁掉)。判定犯罪事实的几个要点都有了,似乎就只剩下他自己招供了。抓住哥里巴!

突然又有些迷惘,就凭我的指控,哥里巴就能痛快认罪?他也许会说:是的,我是去了展览馆,去展览馆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我的金羹和黑羹拉出来。我不放心,我担心万一我的仇家知道它们是我的,在背后下毒手害了它们怎么办?我要是打算放火,为什么不把我的另外三只藏獒也拉出来呢?他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一方面给拉出金獒和黑獒提供了理由,又证明他进展览馆不是为了放火。哥里巴太狡猾了,他在地震后带着金羹和黑獒招摇过市,就是为了让人很容易抓住他犯罪的把柄,一旦抓住,就发现这把柄恰恰又是他无罪的证明。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不像朵藏布说得那样可怕,他有动机但不是罪犯,他诚实而善良,怎么做就怎么说。正如白玛说的,他的逃跑并不是因为有罪,而是不相信会有公正,生怕被冤枉了,而冤枉的结果就是让一个执着于自由的康巴人失去生活本身。

我的北京吉普颠簸在草原上,远远的天际线烘托着麦玛镇的阳光。我看到即使是坍塌的麦玛镇,也是阳光灿烂的地方。那儿一片亮丽,而它周围的草原由于毫无保留地把阳光奉献给了麦玛镇而显出了深色的阴郁。天属于云的世界,蔚蓝羞惭地退让着。我透过车窗感觉着风的峻烈。我是来告别的,向鹫娃州长告别,但我一定不会告诉他我要去追踪哥里巴。我是一个作家,我相信我的眼力和面对面时的感觉。哥里巴如果真的是穷凶极恶的纵火者,我的心灵首先会抓住他。

当然还有白玛。我追踪我的白玛就像骑手追踪草原!雄鹰追踪蓝天,完全是靠了本能,想都不用想。

我的白玛——这样的称呼突兀到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一个蛮横的强盗,在我不期而至的单恋里,有着一个男人生命中莫名其妙的冲动和对美好感觉的投靠。它让我错误地以为白玛就是那个曾在梦中拥抱了我的仙女,离去之后,勾出了我的情思,绵绵不绝。

说实在的,一直以来我迷恋着一个穿着花借毽裙的藏女,她比白玛还要好。但她的遥远虚幻了她的姿影,她的冷漠让思念在时间中茫茫苍苍,因此她的真实性常常受到我的质疑。而白玛,是真实的,是可以走近并且清晰地看到她眼眸里我的身影的。我说不清楚了:我是因为追踪哥里巴附带才去追踪白玛的,还是因为追踪白玛才借口去追踪哥里巴的?或者,一半对一半,好比我爱藏獒,也爱女人。

哥里巴养育藏獒的地方,阿柔家的雪山寨子,在哪里呢?只有阿柔一个人知道。白玛告诉我的十分模糊,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属于阿柔家的雪山寨子并不是阿柔现在居住的地方,先去阿柔家找到阿柔,再找到雪山寨子。我相信哥里巴带着白玛和藏羹托勒,一定躲进了雪山寨子,那儿是他养育藏獒的地方,是比嘎朵觉悟更优秀的宝贝金獒和宝贝黑獒出生成长的家园。

但是我的打算被麦玛镇的救援奇迹破坏了,它至少延宕了我的行程。我一进人麦玛镇的地界,就有阳光照临了我,接着是一股暖暖的春风!一个人人都在传说的消息,消息的主人公是一只名叫各姿各雅的母性藏獒和一个名叫强巴的牧民。

鹫娃州长一见我就说:“我正在派人到处找你呢。这样的事情不告诉你,就是我失职啦。”然后便口若悬河地说起来。

2

我没有忘记鹫娃州长不派医生救治藏獒托勒的冷漠举动,更不会忘记他把烧毁数百藏獒的责任归咎于我的企图。当我想起他希望我把自己发配到地狱,希望我给死去的藏獒下跪请罪,同时割下良心献给藏獒让它们来生做人的时候,我就严重不爽:他用谴责我的办法把自己择干净了,够狡猾的家伙。但我还是在听完母獒各姿各雅的故事之后,情不自禁地拥抱了鹫娃州长。太了不起了,青果阿妈草原的藏獒!牧民的孩子。

我说:“我要采访它,采访各姿各雅。”

鹫娃州长说:“好啊好啊。电视台已经拍下了整个救援过程,你抽空看看,这是一次最成功的救援,被困的人全部获救。”

就在强巴家坍塌的碉楼废墟上,我见到了各姿各雅。跟它一起被救出的还有强巴一家四口人,他们都活着,都被送到临时医院去了。只有各姿各雅一直不肯离去,曾经的碉楼和现在的废墟,对它来说都是家园,它的职责就是守卫。它趴伏在地,用前腿支撑着自己沉重的大头,眼睛一眨一眨的,不喊不叫,看上去虚弱极了。它的头毛和俄毛一如既往地蓬松浓密着,除了脊背蹭掉被毛露出了皮肤和前爪已经磨烂外,其他地方全好无损。从蹭掉被毛的地方看,它骨骼粗大!骨量丰足,结实得如同花岗岩。加上它非同一般的个头和身长,它就是母獒中的女丈夫了。我坐在各姿各雅面前,把手伸向了它的头毛,轻轻抚摸。

我相信它不会咬我,不是它咬不动,而是它明白我不是坏人,所有救了它和强巴一家的人!此刻围观着它的人都不是坏人。

我在心里问道:当你被埋在下面时,你想到了什么?

各姿各雅告诉我:我首先想到必须立刻出去,要不然就会闷死啦。我看了看我的爪子就开始子掏洞,一点一点掏,不是石头就是木头,都是硬的。我掏了一天一夜,把两只前爪都掏烂啦,才掏出一个碗口大的洞,算是飘进来了一丝空气,不至于被闷死啦。我想把洞掏大,大到只要我能爬出去,身后的几个主人就能爬出去。我又不懈地掏啊掏,终于爬了出来。可是我纳闷,身边的强巴怎么不跟着我往外爬呢?我又钻进去想用牙齿拉他出来,才发现他的腿被卡住了,根本就娜不动。而且他堵住了唯一的通道,下面的阿爸!老婆!孩子都出不来。我只好自己出来,大吼小叫着想让人来救他们。这个时候地又晃了一下,非常剧烈,高高的废墟眼看着平铺塌拉了。我没有逃跑,因为我不是人,我是藏獒各姿各雅。我又从洞口钻进去啦,里面正在往下塌,一塌就塌在了我身上。我本来可以躲开,但我一躲开上面的石头就会砸到强巴身上和更下面的其他主人身上。我只能站着,上面的东西越塌越多我还是站着,一站就是六天六夜。这还不算,我是一只正在喂獒娃的母獒,奶头里有流不尽的奶水。奶水先流到了强巴的嘴里,然后又流到了强巴的碗里。草原上的藏民外出时喜欢把自己的碗揣在身上。强巴从外面回来后没来得及拿出碗就地震啦。

他用碗接了我的奶水递给下面的人。四口人,就靠了我的奶水,一直活到了救援的人来。你们人类的奶水会不会喂狗我不知道,我们狗类的奶水关键时刻总是要喂人的。

我又问:一只藏獒用自己的身体扛起了整座碉楼坍塌后的废墟。各姿各雅,你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居然没有被压垮!压扁!压死?

各姿各雅瞪了我一眼,似乎不满意我心里的这个问题。

我接着问:你不吃不喝,根本不可能产生那么多奶水喂养男女老少四个主人,但整整七天,你的四个主人就是靠了你的奶水才活了下来。为什么在没有能量补充的情况下,你的奶水还能源源不断?

各姿各雅说:我把我的四个主人当成我的孩子啦。藏獒在喂养孩子时,所有的血肉都能变成奶水。

你看我已经瘦得皮包骨啦,如果还救不上来,再让主人吃几天,我的骨头就会变成奶水,骨头变完了,皮毛就会变,最后我的每一根毛都能变成奶水往人的嘴里流。

我望了一眼陪伴着我的鹫娃州长,盯着各姿各雅,突然把心想的问题说了出来:“还有一个问题,听说你正在哺育孩子一一八只小藏獒,是你和嘎朵觉悟的后代,如今它们在哪里?你的主人说是它们被人拐跑了,拐跑的时候你知道吗?作为一个母亲,你在救主人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你首先应该救你的孩子?”

各姿各雅突然抬起头,一口咬住了我的左手腕。

我惊叫一声,想抽出左手腕,看抽不出来,便抡起右胳膊,一拳打在它鼻子上。它松口了,扬起流血的鼻子冲我吼叫着,想挣扎着爬起来。鹫娃州长一把揪起我,拉着我跌跌撞撞朝废墟下面跑去。

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懂藏獒的人,现在看来也是半懂不懂了。首先我不应该在不该骚扰的时候骚扰各姿各雅,而骚扰它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显示我自己的优越——人在动物面前的优越和一个灾难旁观者的优越。在如此悲惨的现实灾难面前,我油然而生的却是童话般的内心独白,是游戏藏獒的心态。我在卑鄙中自鸣得意,丝毫不顾及对方的感受。各姿各雅一直忍着,终于忍无可忍了。其次我不该把提问变成洁难。它的八个孩子不见了,死活不知,而我却在指责它没有尽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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