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暂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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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暂借问-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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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笑道:〃不是说我一个人的吗?〃
爽然头也不抬道:〃那有啥分别?〃
她又拍他一记。
当晚,宁静到赵云涛房中,他正和玉芝说话儿,看见宁静,道:〃小静,你来得正好,我和你阿姨打算过两天请熊大夫来吃顿便饭,你意思怎样?〃
她不置可否地说:〃你们请你们的,干我啥事儿?〃
赵云涛竖眉瞪眼地反问:〃怎不干你事儿呢?人家把你治好了,又使劲送你东西,俺们请他来,不过替你谢谢他,我又没有好处。〃
宁静心想,换了别的大夫,一样能治好她,偏偏倒楣落在姓熊的手上罢了。她孜孜搓着辫子,心烦意乱地。
赵云涛又道:〃好吧,事情就这样定了……〃
〃我要回抚顺住去。〃她情急冲口道。
赵云涛愀然:〃你上次偷着溜了,我没派人押你回来已经便宜你了。你别以为你大了,我惯你,你就可以胡来……你有多大本事,病了还不是乖乖回家来。病得不够你受,还想病是不是?总之这回你休想。〃
宁静眼睛噙了泪,只是哽咽难言。父亲几乎没有这样骂过,他素来是最开通的。她明知道,关键在熊大夫那儿,分明这年轻人十分中他意,他起了私心,所以那么袒护熊大夫。想起来真替爽然觉得委屈。
唐玉芝一旁帮腔道:〃是呀,小静,抚顺那块儿,你也住了不少日子了。你一个人在那儿,俺们也不放心。况且这一向熊大夫常来,看不见你,人家多失望呀!〃
宁静不接碴儿,玉芝又道:〃林爽然那小子,什么地方值得你这样?论人品、学识、家境,熊大夫这人呀,打着灯笼找不着。〃
这些话,以前宁静逢上相亲,要是对方是玉芝举荐的,玉芝就得重复一遍,因此宁静根本置若罔闻。她只是气,气得发麻,毕竟憋不住,让眼泪流了下来。她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因到房里,她呜呜哭起来。本来此去她并无胜算,计策好如果父亲坚决反对,她暂时拖些日子再说。一来她不希望太激怒父亲,他近来健康大不如前了;二来她也不想太贴着爽然,两人这样亲,日后不知会亲到何种地步。但她万没料到情形这般叫人心寒。熊大夫治她,是他的工作;待她好,算他有心。爽然却是扔下一切来陪她的,陪了十多天,一个人孤伶伶地住旅馆,整个人憔悴尽了,依然什么都不讲。他岂可为她为得如此委屈。
次日天未破晓,她簪星插月地再次离开沈阳。
爽然拎着皮箱到赵家找宁静,听听答复,没问题的话可以马上一道走。谁知赵家人皆目光盻盻地望他,什么都只答不知。玉芝见是他,冷冷地道:〃林先生,回到抚顺,请你管俺们给小静传句话儿,就劝她先回家来,有话好说,父女间能有啥大不了的别扭儿,气平了也就算了。一个单身大姑娘在那儿,万一让一些王二混子欺负了,远水救不得近火,到时候可别怨我们。〃
爽然揣测宁静是和家人闹意见了,当下不打话,离了赵家便乘快车赶回抚顺,直接到东九条。
他远远便看见宁静坐在台阶上托腮发呆,登时叫停,三轮车今天慢得简直过分。她望着他跑来,盈盈笑着。爽然傍她坐了,他道:
〃我知道你会来。〃
他道:〃不是说好一块儿的吗?怎么倒先来了?你爸爸答应了?〃
宁静只答最末一题:〃答应了。〃
〃怎么先来了?害我白跑一趟。〃
她 这才想起他定是到她家去过了。那么,他一定知道她说父亲答应了的话是撒谎,想着不由得脸一热。这人,宁可不揭穿她,让她自揭自。〃
爽然笑问道:〃我给你的龙井茶有没有带来?〃
〃哎呀!〃她一顿脚惋惜道。〃忘了,你瞧我多没记性儿。〃
他只管笑着,笑得脸庞透红。宁静打量他埋怨道:〃人家病了一场,瘦了倒罢了;你又没病,怎么倒陪着瘦。〃
他仍然只顾着笑,她瞅他半晌,忽然很想很想和他生生世世地亲,想得心都疼了,不大懂得该怎么活了。
梨花未开尽的时候,她成天闹着要砍一枝。爽然应允替她物色一株无主梨树,要开得最璀璨、最招摇的。
一个星期天,他们荷着斧头去了。爽然挑中的梨树在河北郊野,砍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那是一个小丘,丘上树树梨花白,风里剔剔抖抖,一天的银灿灿,俯瞰下去是畦深畦浅的绿田,真是春意烂漫。爽然攀上他意中那棵,一斫斫砍着一枝树桠杈。她昂首望着。阳光一针针扎眼睛,她以手作檐,眯着眼仍在看。密密繁繁的白瓣间有他的黑发、他的衣衫、他的手势、他的声音,那么高高在上,高与天齐,她愈望愈不可及。〃喀勒〃一声,梨花落下了,他笑笑地立起来,更高了,她吓了一跳,觉得他势将压在她身上。
宁静扛起梨花,他要掮,她不干,一路走着,她摆呀晃呀的没个走态,枝上的花花梗梗搔得他怪刺挠的,只得绕到她另一边走。经过到河南的桥时,下起霏霏春雨,她透过技隙瓣缝窥窥他,心里一缕亲意。迎面走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大人牵着,因此一边膀子吊得老高。她竟就想到要给他生一个孩子,男的女的都没关系,不过都得像他,牙齿白白的。叫什么名字好呢?……女的就叫梨花,男的呢,男的呢……她想想笑出声来。他看看她,不知她笑什么,自己也笑了。春风吹面,片片梨花飘飘曳曳地落到滚滚浑河里去了。
回到家里,两人把梨花插在一个盛了水的坐地大花瓶中,整个挪到宁静房里的窗前。她舀来一瓢水,一手擎瓢,一手掬水 梨花上泼洒。春阳斜斜筛进来,烙在水露上是金色的幻灭。她心一动,忙放下瓢子坐到桌前,抽屉里取出纸笔。
〃你干啥?〃爽然问着便过来看。
宁静起来直把他推到窗边,硬要他向着窗外,道:〃不许瞅着。〃
她踅回桌子那儿,也懒得坐下,〃飕飕〃地写了几句,把纸藏好,然后背着手笑眯眯地踱到他面前。
〃写啥呀?〃他问道。
〃才刚儿我看那梨花好,得了两句词,记下省得忘了。〃
〃哦!〃他恍然道:〃就是嫁给富贵的那个破文章呀!〃
她气得踩他一脚:〃别装假。〃
爽然手一伸道:〃让我瞧瞧。〃
〃不行,才只半阕,待我填完的。〃
她走到他对面,两人中间刚好隔着那株梨花,趁风频挑逗。
五月中旬的一个下午,熊应生找上门来了。那时春天寂静,宁静正躺在床上苦思那下半阕词,她现在几乎一有空儿就想,好快点送给爽然。永庆嫂报说来客了,她微微发愕,想不出会是谁。知道是熊应生后,她竟是不大高兴。
主客在厅坐定了,寒暄几句。他似乎十分口渴,喝了许多茶,她替他斟了又斟;她既然斟了,他就不好意思不喝。
他顶顶眼镜道:〃我到抚顺来,是有点事儿,顺道拜访拜访。〃
她轻〃哦〃一声。那么他也算不得一个有心人。
他又道:〃赵老伯近来老有点胃痛。〃
〃以前也有。〃 
〃对,对,不过近来严重了。〃
她接着问:〃那么你是常到我家啰?〃
他一怔点头:〃应该的,应该的,那没什么,没什么。〃
她差点儿没笑出来,睨睨他。暖天里他好像有点走样,比前胀大了,额际和鼻子洼里泌着腻亮的油。以致整张脸肿肿的。
他搓手道:〃最近收到我妈的信,说明年夏天会来。〃他干笑两声又道:〃我们母子差不多二十年没见了,想起来,日子过得真快。其实她早点儿来更好,我可以多陪她玩玩,可是南方人怕冷,尤其印尼那儿,终年没有冬天的。〃
他干笑着。她想他相貌走样了,人倒没变。这种家常话题,她听着也不能说完全无趣,因为它本身即是一种亲切。
他顶顶眼镜,搓搓手道:〃我母亲希望我能够尽快娶妻……嘿,老年人,总是希望看着儿女成家立室,他们也好抱抱孙子。〃
她觉得情势危急,兜转话题道:〃你认为我爸的病该怎么治法儿?〃
他有点措手不及,连〃哦〃了两声道:〃依我说,赵老伯这病是喝酒喝的,要尽量少喝才能够根治。最好你能回去,劝劝他。〃
〃有阿姨不就得了。〃
他笑一笑道:〃那你还不了解老年人的心境,他们总是希望儿女在身边。你们上次闹翻了,他心里不痛快,自然多喝了。你回去,他开心,用不着劝也会少喝的。〃
她听了觉得有理,一时起了动摇。这时他站起脱下西装褛,搭在扶手上。问她厕所在哪儿,她忍笑引他到里面去,又回到厅里。目光游移间瞥见地上一张白名片,约是熊应生的西装没搭好,口袋朝下,滑下来的。她抬起来,上面写着熊柏年三字,她觉得耳熟,再念一遍,思索片刻,才记起是爽然绸缎庄的大股东。熊应生大概和他有什么关系,本来嘛,东北姓熊的人原就少,她怎么早没留意到。熊应生不是说有一个叔叔吗,这人可能就是他叔叔,也可能是他堂哥哥。这虽然也算是一项发现,但她除了感到巧合外,并无其他感觉,重新把名片放回西装袋里去。
他出来,西装袋里掏出手绢儿指汗。她问他道:〃你堂哥哥叫什么名字?〃
〃熊广生〃
〃堂弟弟呢?〃
〃熊顺生……我们这一辈,男孩子排字,女孩子排丽字。〃
〃哦!〃那么熊柏年该是他叔叔,她想。
宁静虽然被熊应生说动了,但单是过渡的罢了,看见爽然又极想与他在一起,极舍不得这种欲仙欲死的日子,纵使这种日子往往都不长久。
转眼过了一个月。一天晚上爽然刚走,宁静回至房中解衣就寝。仲夏天气,她多半睡在窗台下纳凉,月光潋滟,睡得特别香甜。她还没睡踏实,门上猛地一阵骤响,她微骇一跳,伸头往外望望,是沈阳来的家里人。她换衣之际,永庆嫂让那人进来了。
看见宁静,那人道:〃小姐,老爷下午入医大了。〃
〃什么病?〃永庆嫂问。
〃说是胃出血。〃
事情太突如其来,宁静脑里一团紊乱,只管站着发怔,还是永庆嫂说:〃小姐,我看你得去一趟。〃
她点点头。
永庆嫂道:〃我替你理一理行李去。〃
宁静突然想起什么道;〃不,我自己来,你替我雇辆三轮车。〃然后她转向那报讯人道:〃待会儿你先拿我的行李到火车站等我,我随后就来。〃说完各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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