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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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潘金莲-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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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就这么下来了?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明天我也告状去!”

法院院长荀正义哭了:

“早知这样,那天晚上,我就不喝酒了。”

指的是那天晚上与李雪莲见面,他喝得半醉,骂了李雪莲一声“刁民”,又骂了一句“滚”,把李雪莲轰走的事。不喝醉,他就会换一种处理方式。他平日不喝酒,给自己规定了五条禁令。

法官王公道被处理得最轻,因他本来就没有职务,谈不到撤职,只是给了个处分;但也憋了一肚子气,骂道:

“不是讲法吗?让我们讲,你们办起事来,咋又不讲了呢?”

惟一不闹不哭想得开的是法院专委董宪法。听完文件传达,转身往会场外走。边走边说:

“去球,早不想跟你们玩了,我到集上当牲口牙子去。”


序言:那一年(十六)

李雪莲从北京回来,先去同学孟兰芝家接回孩子,又去戒台山拜菩萨。买票进门,上香,趴到地上磕头:

“大慈大悲的菩萨,您可真灵,您下手比我狠,您把这些贪赃枉法的人都撤了职;这比杀了他们,还让我解恨呢。”

拜完这个,起身,又上了第二炷香,又趴到地上磕头:

“菩萨,您也不能顾大不顾小呀。这些贪赃枉法的人,您都惩罚了,但秦玉河个王八蛋,还逍遥法外呢!我是不是潘金莲的事,您还没说呢。”

附录:

因为一个妇女告状,某省一连撤了从市到县到县法院多名官员的事,被登在《国内动态清样》上。当天上午,曾去这个省人大代表团参加讨论会的国家领导人就看到了。看到之后,忙将秘书叫来,指着《国内动态清样》问:

“咋个回事?”

这清样秘书也已经看到了,便说:

“可能人代会期间,您去参加这个省的讨论会,批评了这件事,他们就雷厉风行了。”

领导人将《国内动态清样》摔到桌子上:

“乱弹琴,我也就是批评批评这种现象,他们竟一下撤了这么多干部,也太矫枉过正了。”

秘书:

“要不我打一电话,让他们再改过来?”

领导人想了想,挥挥手:

“那样,就再一次矫枉过正了。”

叹口气:

“采取组织措施,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为什么总爱抄近道呢?为什么不能深入思考这件事情的重要意义呢?为什么不能举一反三呢?”

又说: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去参加他们的讨论会了。那天你也知道,本来四点我要会见外宾,外宾在去大会堂的路上,突然肚子疼,临时去了医院,就有了这点子空闲。说到那个妇女,也是举个例子嘛。”

开始在屋子里踱步。踱了几个来回,停住:

“这个储清廉,心机也太重了。”

接着不再说话,坐回办公桌后,开始批阅其它文件。

该省省长储清廉,本来近期要调到另一个省当省委书记;但一个月之后,另一个省的省委书记,在他们本省产生了。储清廉仍在李雪莲那个省当省长。三年之后,去了省政协当主席;又五年之后,离休。


序言:二十年后(一)

王公道拍李雪莲家的门,连拍了十五分钟,院里无人应答。王公道边拍边喊:

“大表姐,我是王公道呀。”

院里无人应答。王公道:

“大表姐,开门吧,我都看到屋里的灯了。”

院里无人应答。王公道:

“天都黑透了,我还没吃饭哩。我给你带来一条猪腿,咱得赶紧炖上。”

院里仍无人应答。

第二天清早,李雪莲打开头门,头门前,仍站着王公道。王公道身边,站着县法院几个人。李雪莲倒吃了一惊:

“你们在这儿站了一夜呀?”

王公道委屈地指指自己的头:

“可不,看头上的霜。”

李雪莲看他的头,头上却没有霜。王公道“噗啼”笑了:

“我没那么傻,昨晚叫门,你假装听不见,我只好回去了;今儿起了个大早,不信堵不住你。”

李雪莲只好领着一行人往院子里走。二十年前,王公道还是个小伙子,二十年后,已是个臃肿的中年人了;二十年前,王公道是稀眉,二十年后,眼眶上一根眉毛也没有了;下巴又不长胡子,满脸肉疙瘩;二十年前,王公道是个小白孩,二十年后,皮肤竟也变黑变糙了。但变化不只王公道一个人,二十年前,李雪莲二十九岁,二十年后,李雪莲已经四十九岁了;二十年前,李雪莲满头黑发,二十年后,头发已花了一半;二十年前,李雪莲眉清目秀,胸是胸,腰是腰,二十年后,满脸皱纹不说,腰和胸一般粗。两人在院子里坐定,王公道:

“大表姐,这回找你,没有别的事,就是来看看,家里有没有啥困难。”

王公道的随从,把一根猪腿,放到枣树下的石台子上。李雪莲:

“要是为了这个,你们走吧,家里没困难,把猪腿也提走,我信佛了,不吃肉。”

站起身,拿起扫帚就要扫地。王公道从板凳上跳起来,一边躲李雪莲的扫帚,一边抢李雪莲的扫帚;抢过,一边帮李雪莲扫地,一边说:

“大表姐,就算没困难,咱们是亲戚,我就不能来串门了?”

李雪莲:

“嘴里别‘姐’呀‘姐’的,你一法院院长,我听着心慌。”

王公道拄住扫帚:

“那咱们得论一论,前年过世的,马家庄的马大脸,他是俺舅,你知道吧?”

李雪莲:

“他是不是你舅,不该问我,该去问你妈。”

王公道:

“马大脸他老婆的妹妹,嫁到了胡家湾老胡家;你姨家一个表妹,嫁给了她婆家的叔伯侄子;论起来,咱这亲戚不算远。”

李雪莲:

“王院长,你要没啥事,咱就别闲磨牙了,我还得去俺闺女家,她家的牛,昨晚下犊了。”

王公道放下扫帚,坐定:

“既然是亲戚,我就不兜圈子了。大表姐,再过十来天,全国又要开人代会了,你准备啥时候去告状呀?”

李雪莲:

“原来是告状的事呀。我给你说,今年我不告了。”

王公道吃了一惊。接着笑了:

“大表姐,我不兜圈子,你又开始兜圈子了,二十年了,你年年告状,今年突然说不告了,谁信呀?”

李雪莲:

“今年跟往年不一样。”

王公道:

“哪儿不一样了?你给我说说。”

李雪莲:

“过去我没有死心,今年我死心了。”

王公道:

“大表姐,你这话没有说服力。知道你二十年来受了委屈,但事情说白了,事到如今,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本来是芝麻大点事,最后闹成了大西瓜;本来是蚂蚁大点事,最后闹成了大象。因为一件离婚的事,曾经撤过市长、县长、法院院长和专委,清朝以来,中国没发生过这种事。但说句良心话,你离婚是真是假,能不能跟秦玉河复婚,然后再离婚,是这些市长县长能决定的吗?你没有复婚再离婚,是这些市长县长给闹的吗?要说冤枉,除了你冤枉,大家也都冤枉着呢。你这桩案子的主体,不是市长、县长、院长和法官,而是秦玉河。秦玉河这个龟孙,如果放到清朝,我早把他枪毙了,无非现在讲个法制。你说这个人有多可恶,当年离婚复婚的事,就够复杂了,他还嫌不乱,又说出你是潘金莲的话;双箭齐发,就把你逼到了绝路上。你告状告了二十年,各级政府都能理解。历届的政府和法院领导,也没少给秦玉河做工作。可他是头犟驴,二十年来,死活不吐口哩。秦玉河不通情理,才是这件事的病根,对不对?说起来咱们是一个立场。大表姐,咱能不能商量商量,今年就不告状了,咱对症下药,继续做秦玉河的工作。我想啊,时间不饶人,但时间也最饶人;你跟秦玉河生的儿子,今年也小三十了;儿子又生儿子,孙子都上小学了;二十年了,秦玉河也不是铁板一块;就是块石头,揣到怀里也该捂热了。策略我都想好了,今年咱们再做秦玉河的工作,不再那么简单和直接,咱能不能从你和秦玉河的儿子入手,或从你们的儿媳妇入手,让他们去做秦玉河的工作。毕竟血浓于水。还有你们的小孙子,都上小学了,也该懂事了,咱也做做他的工作;孙子去劝爷爷,说不定哪句话,倒动了秦玉河的麻筋呢。还有你跟秦玉河生的那个女儿,也老大不小了吧?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她自个儿,也该去劝劝她爹嘛。当爹娘的一直在闹复婚闹离婚,一闹闹了二十年,姑娘脸上有多光彩?这么多人双管齐下,秦玉河只要能听进去一句,跟他现在的老婆离婚,接着跟你复婚,潘金莲的事,也就不攻自破了……”

李雪莲止住王公道的长篇大论:

“秦玉河的工作,你们也别做了;做通,我也不跟他复婚了。”

王公道:

“你不跟他复婚,咋证明你们当初离婚是假的呢?咋证明你不是潘金莲呢?”

李雪莲:

“过去我想证明,今年我不想证明了。”

王公道:

“已经证明了二十年,今年突然说不证明了,谁信呢?”

李雪莲:

“我不告诉你了,今年我想通了。”

王公道:

“大表姐,你咋这么顽固呢?你要这么说,还是要告状。或者咱这么说,你不看别人,看我。我辛辛苦苦这二十年,你也看到了;因为你,我也犯过错误;跌倒了爬起来,能当上这个院长不容易。你不告状呢,我这个位子就能保住;你要一折腾,说不定像二十年前的荀院长一样,我也被撸了。我的帽子,就在你手里提溜着呢。”

李雪莲:

“如果是因为你的帽子,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刚才不是说了,今年我不告状了。”

王公道差点哭了:

“大表姐,你咋张口就是瞎话呢?咱们是姐俩儿,就不能开诚布公谈一回吗?”

李雪莲急了:

“谁给你说瞎话了?我说实话,你不信哩。”

抄起枣树下台阶上的提包:

“反正我说啥你都不信,我就不跟你再啰嗦了,我还得去俺闺女家。你们要愿意待着,你们就待着;临走时别忘把门给我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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