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狗秋千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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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狗秋千架-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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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说分就分。田家的地偏偏跟梁家的地分到一起,这真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的俗言。老田好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抓的阄,运气。

一挨过正月,梁成全就撵着儿子起猪圈,换炕坯,土杂肥堆成了一座小山。老田不敢怠慢,也带着女儿起猪圈。二月里还没化透冻,猪圈里结着冰,要用镐头砸开。梨花在正月里耍野了心,干着活把嘴噘得能拴两头毛驴。崭新的衣裳也不换,躲躲闪闪地怕弄脏了。老田脱了棉袄,抡着镐,嘴里喷着粗气,心里窝着火,便对着女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开了腔:“姑奶奶,家去换下行头吧,起猪圈又不是唱戏,没人看你!”梨花耷拉着眼皮,小声嘟哝:“多管闲事,偏不换。”她的话没承想让老田听到了,气得老田铲起一锨稀粪,“呱唧”扔到梨花脚下,溅得她满身臭粪。她把铁锨一撂,哭着跑回家去。

老田余怒未消地骂着:“小杂碎,反了你了,没有我这个老子谁给你抡镐?反了你了,反了……”

老田正絮叨着,老梁叼着烟袋抱着肩膀头转悠过来,笑眉喜眼地说:“大哥,火气挺冲啊!和儿家赌什么气?走走走,到我屋里去坐坐,我才刚焖上一壶好茶叶。”“没那么大的福气!”老梁的神情使老田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他顶了老梁一句,把镐头一摔,气冲冲地进了屋,沾满臭泥的鞋子也不脱,就势往炕上一躺,眼瞅着屋顶打开了算盘:“毁了,这一下算毁了,你妈妈的包产到户,你妈妈的老梁……今日这才认上头,往后要使力的活儿多着哩,都要靠我这个老东西顶大梁了。哎,怨只怨——难道老梁真比我多个‘叉把儿’?”老梁那副幸灾乐祸的笑脸又在他眼前晃起来,他腾地跳下炕,从橱柜里摸过一瓶子酒,咕咚咕咚灌了半瓶……

梨花趴在炕上呜儿哇儿地哭,她娘横竖也劝不住。后来老梁来了,她不哭了,仄楞着耳朵听老梁和爹说话。爹气得摔锨上了炕,梨花心里升起一股火。她三把两把扯下新衣服,跑到猪圈旁边,鞋子一甩,袜子一褪,“扑通”跳进了猪圈。她娘心疼地嚷着:“我的孩,你不要命了?”“不要了!”姑娘玩了命,但毕竟身单力薄,一圈粪起了整整一天,累得连炕都上不去了。

过了三月三,春风吹绿了柳树梢,桃花绽开了红骨朵。大地开了冻,站在村头一望,田野里蒸腾着的水汽像乳白色的轻纱在飘动。

大宝推着辆独轮车,开始往地里送粪。洋槐条编的粪篓子足有半米长,像两只小船,他还嫌不解馋,装满了不算,又狠狠地加上一个尖。地挺远,在三里外的河滩上,装少了不合算。

梁家小子开始行动,田家姑娘也推出了车子。梨花生性要强,也学着大宝的样子,把粪篓子装出了尖。她驾起车子,走了两步,心就像打鼓一样地跳。咬着牙又走了几步,“呼隆”,连人带车歪倒了。正赶上老梁从那边遛过来,他笑嘻嘻地说:“梨花,别给俺家撞倒墙呐。”梨花心里正丧气着,也就不管他是长辈,咬着牙根骂道:“给你家撞倒屋,砸断你条老驴腿!”老梁也不生气,笑着回道:“你是骨头不硬嘴硬啊。”梨花对着老梁的背影啐了一口,又朝手心上啐了两口唾沫,再次驾起车子。这次更窝囊,没挪窝就趴了。

老田背着粪筐子看地回来,看到女儿的狼狈相,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别逞能了!少装,装半车,慢慢倒腾吧,有什么法子,嗨!”

梨花信了爹的话,推着半车粪总算上了路。她东一头,西一头,歪歪斜斜,跌跌撞撞,活像个醉汉。挣扎到半道上,正碰上大宝送粪回来。大宝穿着大红球衣,肩上披着披布,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甩打着,显得又潇洒,又利落。

看到梨花那狼狈样子,大宝“扑哧”一声笑了。梨花的脸刷地红成了鸡冠花。她猛地放下车子,杏子眼圆睁着,直盯着大宝,厉声道:“笑什么?!喝了母狗尿了?吃了猫儿屎了?”大宝吓得一伸舌头,狡辩着:“谁笑你了?”“狗笑我了!”“狗!”“狗。”……俩人斗了一会儿嘴,大宝理亏,便和解地说:“好姐姐,别生气了,听我把推车的要领对你说说。推车要有个架势,手攥车把不松不紧,两眼向前看,别瞅车轱辘,顺着劲儿走,不要使狂劲……”梨花白了他一眼,说:“咸吃萝卜淡操心!”大宝被噎得张口结舌,上言没搭下语地卡了壳,梨花又架起车子,一路歪斜地向前走了。

大宝望着梨花的背影愣住了神,一直等到梨花出了村,他才推起空车向家走,适才的潇洒劲儿不知哪儿去了,他好像添了心事。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晚饭时,梁成全坐在炕沿上,开心地对大宝说:“哼哼,不怕老田犟筋,没了大锅饭,就没咒念了,靠一个儿,耗子搬家似的倒腾,猴年马月去下种吧!”

大宝一声不吭,只管闷头扒饭。

吃过饭,大宝早早地爬上了自己的炕,怀着鬼胎装睡。天上好月亮,照得窗户纸通亮,一只小蟋蟀在窗台上“吱吱”地叫。一会儿,东间房里传来爹打雷一样的鼾声。大宝蹑手蹑脚地下了炕,开了大门,推出了车子。月亮真好,像个大银盘挂在天上,照得他浑身清爽,满心舒畅。他在梨花家粪堆上装好粪,推着车子往村外走,他的心里打着鼓,生怕让人碰着,幸好庄户人家贪睡,这会儿全村已是悄然无声。大宝脚下像抹了油,心里像化了蜜,越干越有劲……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梨花便起了床,准备赶早送粪。出门一看,不由惊呆了:一大堆粪不翼而飞,连地皮也扫得干干净净。她跑到自家地头一看,全明白了。

梨花从地里回来时,老梁正在田家粪底盘上转转儿,看到她来了,一回身就踅进了大门。老梁一进屋就冲着酣睡的儿子嚷起来:“起来,懒虫,日头晒腚了。”大宝迷迷糊糊地说:“急什么,让人家再睡会儿。”“还睡!梨花把粪都运完了。”“爹,你别诓人了。她家运完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哩。”大宝翻了一个身,又呼呼地睡着了。

“嘿,成了精了,一夜运走了一大堆粪。”老梁叫不醒儿子,只好走到院子里,背着手转圈,一边转圈一边摇着头说,“真成了精了……”

东院里老田在问女儿:“梨花,粪?”

“我送到地里去了。”

“你什么时候送的?”

“今儿夜里,没看到我眼珠子都熬红了,还问。”

“真是你送的?”

“不是我送的还能是你送的?烦死人了!”

“老东西,别唠叨了,快让孩子歇歇吧。我的孩,真委屈你了……”



几天过后,梨花交给大宝一个纸条儿,大宝如获至宝,到僻静处打开一看,心凉了一半,纸条上写着:梁大宝同志,感谢您的帮助,但我不需要人可怜。此致革命的敬礼。

大宝看到这封最后通牒式的感谢信,挠着头皮想:“说她无情吧,还感谢我,说她有情吧还不需要人可怜,梨花呵梨花,你到底需要什么呢?”



田家和梁家河滩地里都种上了棉花。棉苗儿长到一高时,碰上了旱天。一连几十天没下一滴雨,棉花叶儿都打着卷,中午太阳一晒,蔫蔫耷拉的,看着要死的样子。要是往常年,死也就随它死了,今年可不同了,拿不着产量要挨罚。没等上级号召抗旱,田家的姑娘和梁家的小子就挑着水筲下了坡。

庄稼人习惯早起,干活趁凉快,两个青年人来到这里,太阳还没出来。东边天际上有几条长长的云,像几条紫红色的绸纱巾。一忽儿,紫红变成橘红,橘红又变成了金黄。太阳仿佛一下子从地平线下弹了出来。东方的半个天,一刹那间被装点得绚丽多彩。另一大半天空则像刚从茫茫夜色中苏醒过来,海洋般地展现着一片暗蓝。河里涌起白色的雾霭,像一条白色的长龙缓缓向前滚动,缓缓地向空间膨胀。雾霭慢慢消散,渐渐地看清了河的轮廓,最后,太阳一下子射出万道金光,河上的雾霭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在闪着光。

梨花和大宝穿梭般地从河里往棉田里挑水。挑水爬河堤,是庄稼地里的重活,不一会儿,梨花就气喘吁吁了。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步子慢了下来,爬坡时脚下也开始磕磕绊绊,拖泥带水不利索了。大宝高挑个儿,细腰宽肩,挑两桶水仿佛走空道儿,小扁担在他肩上颤颤悠悠地跳动,显得轻松而有节奏。

自从写了那封信后,田家的姑娘再没有向梁家的小伙表示过什么,梁家的小伙摸不准气候,也不敢轻举妄动。半上午过去了,大宝跟梨花还没说一句话。窝来鸟在半空中婉转地叫着。小燕子贴着河水箭一般地掠过。满坡里看不到几个人影。几朵白云在天上懒洋洋地飘动。好寂寞啊!大宝急得抓耳挠腮,几次与梨花擦肩而过,想找个借口谈谈,梨花总是一扭头,白眼也不看他。突然,大宝灵机一动,想起了才看过的电影《刘三姐》。几分钟后,他拉开粗嗓门唱起来:

哎——

梨木扁担三尺三,

大宝俺挑水淹棉田。

怕老天不是男子汉,

河里有水地不干。

梨花听出大宝是在激她,想搭腔又怕被他缠磨住,便撇撇嘴故意不理他。

大宝不死心,又放开嗓门唱了一遍。

梨花不由得生了气,心里话:“好你个大宝还真狂,看我杀杀你的威风。”像突然摇响了一串银铃,梨花唱起来:

哎——

桑木扁担四尺四,

梨花俺担水浇旱地。

老天怕女不怕男,

晒不干河水俺挑干。

大宝自负地把扁担朝地上一戳,一手叉腰唱道:

哎——

梨木扁担五尺五,

休要吹牛不认输。

从来骡马上不了阵,

从来男人胜女人。

“太欺负人了,看我怎么骂你!”梨花气冲冲地想着,随口唱道:

你家的扁担咋样长?

你生了一副狗熊相。

你瞧不起妇女瞎只眼,

你欺负姑娘别姓梁。

梨花也不顾挑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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