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五年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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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寒五年文集-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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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翔痴痴地站在原地,想还谈心呢,从头到尾他一共说了一个“好”字。低头看看手里一叠辅导书,惊喜地发现上面有一封信,激动得恨不得马上书扔河里信留下。
你好。前几封信我都没回,对不起。别跟教育过不去,最后亏的是你。这些书可以帮你提高一点分数。你是个很聪明的男孩子,相信你一定会考取市重点的。愿我们在那里重逢。
林雨翔看过信大为吃惊,自己并没和教育过不去,只是不喜欢而已。他只属于孟德斯鸠式的人物。不喜欢教育,但思想觉悟还没到推翻现行教育体制的高度。因为一旦到这个高度他马上会被教育体制推翻。
雨翔拿着信想,愿望是美好的,希望是没有的。林雨翔现在正繁华着,并不想落尽繁华去读书。他不知道许多时候“繁华落尽”就仿佛脱衣舞女的“衣服落尽”,反能给人一种更美的境界。
  


  

 

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9(1)


四个月后。
中考前一天。
林雨翔还在背《出师表》,这类古文的特点就是背了前面的忘了后面的,背了后面的忘了前面的,背了中间的前后全部忘光。雨翔记得饭前他已可倒背如流,饭后竟连第一句话都记不得了。林母听刚才雨翔强记奏效,夸奖她的补品效果好。现在又忘记,便怪雨翔天资太笨。雨翔已经有些心乱,明日就要中考,前几天准备充分的竟忘剩无几。无奈之中,雨翔只好将要背的内容排好队,用出古罗马人对待战俘的“十一抽杀律”,每逢排到十的就不背,减轻一点负担,林母为雨翔心急,端来一杯水和两粒药,那水像是忘川水,一杯下肚,雨翔连《出师表》是谁写的都不记得了。
林母要让雨翔镇定心境,拨了个心理咨询的声讯电话,那头一位老者过分轻敌,陷入被动,反让雨翔问得前言不搭后语,雨翔问怎样才能稳定考前情绪,老者洋洋洒洒发挥半天,身旁沙沙翻书声不绝地从听筒里传出。最后老者更健忘,点题道:“所以,最主要的是让心境平和。”林母待雨翔挂电话后急着问:“懂了吗?”
“不懂。”
“你又不好好听,人家专家的话你都不听。”
“可他没说什么。”
“你怎么……”林母的话不再说下去,那六点省略号不是怒极无言,而是的确不知“你”到底“怎么了”。俩人怒目相对时,电话再响起。林母要去接,雨翔快一步,林母只好在一旁闭气听电话里是男是女。雨翔应一声后,那头让雨翔猜猜他是谁。雨翔在电话里最怕听到这种话,声音半生不熟,想半天那发声者的印象就是不清楚,又不敢快刀斩乱麻,只好与他硬僵着,等那头好奇心消失,虚荣心满足,良心发现,缓缓道出自己大名,雨翔也只好发出一声表示吃惊和喜悦的叫。今天情况不同,那头是个男声,雨翔准备投降,那头自己憋不住,道:“我是梁梓君,你小子没良心啊。”
雨翔发自肺腑地“啊”一声,问:“梁梓君,没想到没想到!你现在在哪里?”
梁梓君在私立中学接受的教育果然有别于中国传统学校,考虑问题的思路也与众不同,信口回答:“我在电话机旁啊。”
雨翔一愣,想这也对,再问:“你在干什么?”
“给你打电话。”
“这,你明天要中考了。”
“是啊,还要去形式一下。”言下之意是要把肉身献到考场里摆个样子。雨翔也心知肚明:梁梓君他应该早已选择好出钱进哪所高中,哪怕他像当年吴晗数学考零分,一流学校照取。
梁梓君与雨翔侃一会儿,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今年中考语文的作文题目我已经知道。”
雨翔淡淡一笑, 心想不可能, 口上却要配合梁梓君, 故作急切, 问: “是什么?”
“嘘,你听着,是,是,听着——‘神奇的一夜’。”
“什么,哈哈哈哈哈!”雨翔前三个“哈”是抒发心中想笑的欲望的,第四个“哈”时要笑的东西已经笑完,要增加这题目的荒谬性及可笑程度而硬塞上去的,第五个“哈”是惯性缘故。
梁梓君在那头有些急:“真的,你千万别乱说,千万千万,我只把它告诉你了,真是这题目,我爸打听到的。”
“这个题目怎么写?”
“呀,正是因为不好写,免得今年有人套题目,所以才出的嘛。”
雨翔仍不信,因为往年也都说要防止套文章,结果年年被人套,出卷人不见得有曾国藩“屡败屡战”的志气,出的题目年年被人骂,应该信心已丧尽,不会恶极到出这个题目。况且这个题目极不好写,写这个题目不能捡到皮夹子不能推车子不能让位子,全市所谓的作文高手岂不要倒下一大片。试想——《神奇的一夜》,这题目极易使人联想出去,实话实写,中国一下子要增加不少李百川,虽然中国正在“开放”,也不至于开放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么深奥,雨翔断定梁梓君定是把愚人节记错了日子。表示谢意后就挂断了电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电话刚挂,铃声又起,雨翔当又是梁梓君捣乱,心不在焉回了一声,那头又沉默。雨翔眼前似乎晃过一道思绪,这沉默似曾相识。雨翔一下紧张起来。果然是Susan,雨翔手握紧了话筒,背过身对母亲。那头Susan问:“你有把握考取什么学校呢?”
“我想——我会考取县重点的,市重点,哼——”
“那好,县重点也不错,好好考,祝你考得——嗯——很顺利很顺利!再见!”
临考这一晚,雨翔久久不眠,据说这是考前兴奋,考前兴奋的后果是考中不兴奋。雨翔平时上课时常像《闲情偶寄》里的善睡之士,一到要睡的时候眼皮就是合不起来。强扭的瓜不甜,强扭的睡也不会香。雨翔索性坐起身来,随手翻翻书,以增添自己必胜的信心。笔友也来过一封信勉励,其实一个人到了生死攸关极度紧张之刻,勉励只能增加其压力。雨翔回信里乱吹一通,说已经复习到闭上眼睛用膝盖都想得出答案,此言一出,就成背水一战。几个月里,雨翔四处补课。每逢夏天将到,家庭教师就像腊梅花一样难找,如大熊猫一样珍稀,林父光家教就请掉五千多元钱,更将雨翔推上绝路。
  


  

 

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9(2)


灯光下,那十几本习题册仍在桌上最显眼处,雨翔大部分题目全做了一遍,心里满是不坚硬的信心。雨翔心里感激Susan,半年前,林雨翔连美国国旗上有几颗星都数不清楚,而如今,已胸有成竹,有望搏一下市重点。
人想不到要睡时自然会睡着。这天晚上雨翔睡了六个钟头,一觉醒来一想到要中考,心里一阵慌闷。抓紧最后的时间背诵了几句文言文,整理好笔盒,走向考场。外面天气出奇的热,虽是清晨,但拂面的风已经让人烦躁。校门口家长比考生多,都嘱咐有加。雨翔找到考场,那考场在最底楼,通风条件不佳,雨翔一进去就轰然一阵汗臭。雨翔的位置在最后排的一个角落里,在那里,那些臭百川归海,汇集一处,臭入心脾,臭得让人闻一下就想割鼻子自残。天下之大,何臭不有,雨翔却是第一次到臭味这么肆虐的地方,相比之下,门口的臭只是小臭见大臭。但臭顶多只能给人肉体上的痛苦,最要命的是那张桌子像月球表面,到处不平,垫好几张纸都横不平竖不直。但更令人敬佩的是竟有高手能在桌上写字。
两个监考老师一进门就直皱眉,尚未拆包发卷教室里已有一个女生昏过去。门外巡查的焦头烂额,瞪眼说:“又一个。”苦读九年真正要一展才华之时倒下,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而且往往倒下之人是真正能拿高分的人,高分低能也罢,高分却体质不佳者最倒霉。试卷拆封后向下递,拿到卷子后雨翔刹那间心静如止水。
很从容答完课内的题目后,有一道课外文言文翻译,语出自《孟子·滕文公上》:亲丧,固所自尽也。这题旨在考学生理解能力,此处“自尽”作尽自己的力做本分的事之义。坐在雨翔旁边的一个男生挠头半天,不得要领,见两个监考正在门口看外面的风景,用笔捅几下前面那人。两人早已熟识, 那人便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后面的男生许久不曾说话, 本想窃窃耳语, 不料声音失控, 传播到外。雨翔不理, 继续答题。一侧被问的那人看来家底不薄, 放大声音说:“这个就是说—— ‘亲丧, 固所自尽也, 固所’——对了,意思是说亲爱的人死了,所以我也自杀了。”后排那男生经此点拨,忙挥笔记下。
于是又是一片静默。突然有人轻轻“啊”了一声,自语:“这作文题……”
雨翔被提醒,翻过卷子看作文题目,一看后觉得血液直往头上涌,身体不能动弹。原来那题目是《神奇的一夜》。雨翔懊悔不已,恨没听梁梓君劝告,否则早准备就好了。这么一想,思绪又乱了,阅读分析的题目每道做得都不顺手,心里窝着一包火,急火攻心,错字不断,写一个字改两三遍。
迷迷糊糊地写完作文,铃声即响。雨翔呆坐在位置上,想这次完了。最强项考烂掉,不死也残废。出门时失神落魄,听一堆一堆人在议论作文怎么写。一个女声正尖叫:
“语文写文章吧——呀,你们听我说——语文里的作文要和政治里背的什么马克思这种合起来, 政治书上拷贝些内容, 保管他们不敢扣你分, 说不准, 还高分呢。”
身旁一帮人抱怨:“你怎么现在才说,你……”
第二门物理雨翔考得自己也说不清好坏,说好,满分也有可能,说坏,不及格也有可能,感觉在好坏的分界。回到家林母不住催问,雨翔说还可以,林母拍腿而起:“你说可以就是不好!”
“那还好。”
“你呀,叫你平时好好上课,你不听,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天晚上雨翔睡得极香,只是半夜被热醒一次。热与冷相比之下,冷比较好办一些。因为冷可以添衣服,衣服穿得像千层糕也未尝不可;但热就不行,衣服顶多只能脱掉一两件,皮不能扒,一时半会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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