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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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城之夜-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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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轶缓缓垂下眼睛,看向手中的刀。刀上沾血,纪言的,他的。
  “我不会走。”连轶盯着刀,一字一顿道,“不要指望赶我走。”
  纪言一怔,意识停滞在连轶突兀的话语里。
  “而你,也不要指望从我身边逃走。”
  连轶说完,突然举刀往手背一刺。
  刀自肌肤刺入,贯穿血肉、筋脉、骨骼!
  纪言大惊,一把抓住连轶手腕:“你干什么!”
  鲜血泉涌,刺目骇人。
  连轶紧握刀柄,慢慢地道:“第一刀,我那夜对你用强。”
  纪言脸色惨白,张开嘴不及说话,连轶利落地将刀拔出,再一次,刺入手背。
  “第二刀,在韩以城面前说出伤害你的话。”
  连轶全身上下,全是压抑又放肆的深红。他黑色的眼睛邪气浮动,如曼荼罗花在暗夜下璀然绽放,他看起来与平日判若两人。
  ——这也是连轶,这也是连轶内在的一部分。这个部分在某种时候会挣脱铁笼逃出,譬如十四岁母亲死去的夜晚,譬如将车开到濒临死亡速度的瞬间,譬如现在。
  纪言只感到刀刃刺入连轶手掌的痛,全都都袭向了自己心口。他拼命地拽扯连轶身体,哽咽着嘶吼:“你疯了,快停下来!”
  连轶不为所动,执拧得可怕。
  血越流越多,连轶的脸色越来越差,再这样下去,连轶这只手,会废掉的……
  “够了够了……”纪言语气几近哀求,滚烫又咸涩的液体从眼眶里淌出来,滑落双颊,“连轶你不要这样,你停下来……”他近乎麻木的心脏,再次涌上绞痛。痛苦的原因太复杂了,残忍荒谬的现实,纪振林的突然离世,还有混乱失控的此刻……
  连轶幽幽地盯着满地的血,拔出刀,然后再一次,狠狠刺入。
  “连轶!”纪言扑过去按住刀柄,“你够了!”
  “第三刀,”连轶缓缓地道,“我一直让你痛苦了这么久。”
  他说完,拔出刀,扔到一旁。
  那只原本修长漂亮的手,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你他妈是个疯子、疯子!”
  纪言哭着吼道,身体和灵魂都剧烈颤抖,眼神弥漫浓重的哀伤。
  所有理性、所有克制、所有意识,统统消失了。
  纪言哭泣着,捧起连轶血流不止的手,不断亲吻、舔舐。血是什么味道,眼泪是什么味道,纪言分不清楚,滚烫的液体从舌头滑入喉咙,是最苦的毒药亦是最甜的琼浆。纪言无法再停下来,如同深陷邪教的信徒无法停止充满毁灭意义的信仰。
  连轶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纪言蓬乱的黑发,自上而下,慢慢触及到纪言颤栗的背脊。他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在停滞之中,一种远比手掌上的痛,还要强烈百倍的痛楚直抵心灵最深处。
  那天纪言的话,一句一句如冰水泼下。他有过困惑、有过愤怒,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刻薄冷漠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认识的纪言。但最后,他只剩下深深的怜惜。纪言说出的话太惊人了,他震惊不已地发觉,大大咧咧的纪言,内心里,原来隐忍着那么多无法宣泄的苦闷。
  那些苦闷,很沉重。
  沉重到他没有办法,给予纪言安慰。
  他让纪言走了。他想,这大概是纪言所希望的。
  纪言离开的这段时间,连轶陷入另一种疯狂中。他不惜和格安联姻,拉来洛林家族和石千山都作为帮手,对韩以城进行了最冷酷最血腥的剿灭。
  韩以风的死亡,令韩以城变成半个死人,也令韩以城元气大损。韩以城树敌太多,得意时众人皆畏;失意时,则会被人群起而攻之。
  可是,即便让韩以城从高处跌落,连轶内心也没有任何快感。
  他内心依然是空的,那个住在他心里的人消失了,不见了,找不到了。
  他不能失去纪言,即使纪言已经变成一个他不认识的纪言。
  纪言成为他的心魔。
  连轶抱起纪言,压在纪言耳边道:“我不知道那些经历给了你多少痛苦,也不知道该怎样让你不痛苦。但是我,会陪你一起承担痛苦。”
  纪言不住地摇头,伸出手,回抱连轶。
  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和颤抖,连轶双臂力道不自觉加重
  。他心中涌起一股恨,他恨不得将纪言揉进身体里,让纪言融化为自己的一部分。这样,纪言就再也不会离开自己。
  “以后不准再离开我了,不管你往哪逃,我都会把你找出来。你要记住,我不会放手,永远不会。”
  连轶语气透着狠戾,狠戾里,又浸润深沉而绝望的温柔。
  纪言把头埋在连轶肩头,低声啜泣,耳畔,传来什么东西撕裂的声响。
  撕裂了,所有坚持、倔强、隐忍,都在连轶的怀抱里,撕裂了。
  整个黑夜都被撕裂为漫天碎片。
  那么,毁灭吧。
  毁灭在一片火海妖红的暗夜里,毁灭在被世人认为异端邪说的信仰里,毁灭在无法救赎无法逃脱的爱恨里。
  一起毁灭吧。


☆、照片风波

  方浩强呆立门口,瞠目结舌,以为闯进某灭门凶杀案现场。
  屋内狼藉不堪,遍布血迹。
  从里屋传来一阵轻微异动,门嘎吱打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来。
  那人浑身是血,一双眼睛漆黑发亮。
  方浩强哀嚎一声,手中饭盒掉到地上,揪紧门框,牙关打颤地问:“你,你是人……是鬼……”
  连轶道:“轻声些,纪言好不容易睡着了。”
  “什么……什么……”方浩强吓坏了,想大声说话也没力气,“兄弟你……你咋这样……你不会把、把……”他想起一些恐怖电影里,变态杀人狂总会在杀完人后,语气清淡地说:“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更是双膝打弯,惊惧莫名。
  连轶见方浩强这幅要死不活,如见鬼怪的模样,了然道:“别误会,没发生你想象的那种事。你是纪言的朋友吧。”
  方浩强点点头,心有余悸,“你咋知道……”
  “我对你有印象,在S城的时候,我们见过。”
  “不、不会吧。”方浩强不记得自己见过这种浑身血渍的人。他大脑慢吞吞运转半天,忽然意识到,这人此时浑身是血,并不代表每次都浑身是血。
  “我们,见过?”方浩强还是想不起来。
  连轶淡淡一笑:“对,在纪言那。”
  连轶这笑勾起了方浩强隐约的印象。虽然连轶模样潦倒,但他一笑,依然散发独特出众,引人注目的气质。
  方浩强睁圆双眼,惊呼:“妈呀,我想起来了!你是跟纪言住一块儿的那个纪言的初中同学!”
  他确定了眼前人身份,心跳终于恢复平稳,松开门框,拾起饭盒走进屋中,小心翼翼地问:“朋友,你怎么弄成这样?”
  “哦,意外。”连轶不愿多说。
  方浩强跨过地上凝固的血迹,挑了个离连轶比较远的地方坐下来,抱着饭盒,有些不安地打量连轶。他目光从连轶侧脸缓缓移到手上,见到连轶手背黑黑红红的血块,吓了一跳,喊道:“你手受伤了啊!”
  连轶低头扫一眼,淡淡地道:“没关系。”
  “这楼下不远处就有个诊所,我带你去处理下吧,你这伤不弄,会感染的。”
  “纪言还在睡。”连轶看向房门紧闭的里屋,“我在这陪他吧。”
  方浩强暗想这人可真够朋友,手受了这么重的伤都不挪半步。他对连轶的好感陡增,甩下一句:“我速去速回。”一溜烟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方浩强领着个穿白大褂的瘦老头走进来。
  “张大夫
  ,麻烦你看看我朋友这伤。”方浩强指着连轶对老头道。
  老头架起老花眼镜,一瞄,道:“唉呦,怎么弄成这样?”
  “意外。”连轶还是那句话。
  老医生虽然老眼昏花,料理伤口倒很麻利。处理完后,方浩强把老医生送下楼,回来时,连轶道:“多谢。”
  “这有啥,小事嘛。”方浩强笑笑,竖起拇指,“你真有本事,能把纪言哄睡了。”
  连轶眼中掠过一丝怜惜:“纪言他太累了。”
  “是啊,你不知道他看到叔叔遗体时是什么样子。整个人魂都没了,跟木偶一样,不说话,不睡觉,也不吃东西。我特怕他承受不住打击,精神出问题,还好他慢慢缓过劲来,肯说话了,现在还肯睡觉了。”方浩强叹气,“哎,纪言他爸妈离婚后,他妈就再没回来看过他。他就剩下这么个爸,现在连这唯一的爸也没了。有时候想想,觉得老天爷挺不开眼的,叔叔跟纪言都是好人,怎么好人就没好命呢?”
  连轶陷入沉思。
  死者已矣,往事已逝,对于纪言来说,今后的路还很长……是他把纪言拉上这条路,拉进了自己的人生,他不能让纪言因他而陷入新的迷惘困顿痛苦。
  即便沉舟破釜、四面楚歌……他也必须做那件事情。
  “多谢你这几天陪着纪言。”连轶郑重地道。
  方浩强很不好意思:“我这算啥,比起纪言为我做的事来,我这压根不算事。那时候我欠高利贷,纪言可是豁出命救我啊。没有纪言,也没有现在洗心革面的方浩强。纪言那人,别看他样子欠,心真挺好的,现在这社会,好心人不多了。”
  “恩。”
  “你跟纪言不是初中同学么,这么多年感情,关系很好吧。”
  “很好。”连轶一笑,笑容里浮动淡淡的温柔,“比最好的朋友还要好。”
  “哦……”方浩强忽然觉得气氛有点怪,接不上话。
  “这几天多谢你。”连轶转头望向方浩强,“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陪纪言就行。”
  不知为什么,方浩强觉得眼前这个人虽然语气轻缓,却透出让人无法抗拒的强势气场。他下意识地点头道:“哦,好。”一顿,指了指饭盒,“我带了饭菜过来,应该够你跟纪言两个人吃了。要是不够,我再让我老婆做。”
  “多谢。”
  “别客气,那我先走了。”
  方浩强快走到门口,耳畔响起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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