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背好背包，何择从书架的一端翻下去，踩在一块硬硬的水泥板上，按了一下手机，借着短暂的亮光迅速看了一眼那堵木墙，颜色和质地看起来还真的是一张课桌。
伸手敲敲，珞格在另一边听到了，也相应回敲。
何择觉得这层板子不是很薄，弄起来会比较吃力，自己到处都是伤，根本使不上劲。只好摸摸桌子的边缘，看能不能移开一条缝隙出来。
好像可以搬动。
何择让珞格蹲下，离他这边尽量远一些。把铁铲插到桌子边缘，反方向撬动。有嘎嘎的响声，何择只祈祷这桌子上面的水泥板有更主要的支撑，不至于会因为它的挪动而塌下来。
好不容易露出一尺宽的缝隙，却怎么也撬不动了。
何择让珞格试着动一下，看能不能从缝隙中挤过来。
珞格还是动不了。她的一条腿卡在一条石缝中拿不出来。何择只好想办法自己先过去帮她。
只是他根本不可能通过那么小的间隙。
突然，四周的物体又开始晃动起来，有东西噼噼啪啪往下落，汪城在上面叫：“快一点，快一点，又地震了。”
何择除了躲到刚才卡住他的那个书架下面，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木条的边缘又有血渗出来，可能是刚才使的劲太大了。不管是因为数不清的余震还是别的，何择都知道自己必须加快速度了。
再次用铁铲撬动，没用。
何择打开手机再次看了一下情况，这张桌子是面朝自己这边倒着，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撬不动估计是珞格那边的桌腿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珞格，你能不能帮哥哥一个忙？你能摸到旁边这张桌子的腿吗？摸摸看，告诉哥哥是什么样子好吗？”
珞格答应了一声。
“上面两根都断了，还剩一点点…右边下面这根也很短…左边下面这根好像陷在软绵绵的……”
她突然不说话了。
“什么？是什么？珞格你还好吗？”
珞格突然放声大哭，任何择怎么问就是不说话。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举动都会增加体能的销耗，缩短可维持的时间。
何择只好用大过她的声音吼了一句：“再哭这里就要塌了！”这样用力的结果是伤口又一阵剧烈的疼痛。
可怜年仅十二岁的女孩从未经历过如此恐惧的时刻，止住了哭但仍然在低声抽泣。
何择差不多知道是什么卡住了桌子。突然问珞格：“你喜欢魏老师吗？”
珞格果然停止了抽泣：“喜…欢”
“你希望再见到他对不对？”
“你看到他了吗？他在哪里？在你那边吗？”
“不在我这边，但肯定离我们不远！我们一定要救他，对不对？”
“我看不到他，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珞格，好姑娘。魏老师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这张桌子移开一点点。而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我…害怕…”
“我知道。我也害怕。可是我们要是不努力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魏老师？魏老师不是经常教你们，遇到困难要靠自己吗？”
“不对。魏老师说，要想变得有钱要改变自己的生活，要靠自己，要多想办法。”
何择差点笑出来，小寅的确是会灌输这样的理论。他努力把自己扮成一个拜金主义者，实际上却从不吝啬金钱。
“珞格，我相信魏老师一定在等你去救他。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我…试试…”
珞格怯生生地伸出手去，在摸到桌腿一端的时候又叫了一声缩回来。
何择也不能再催她。毕竟，就算是他自己都很难做到。
长长的沉默后，珞格说：“何择哥哥，你把桌子往回移一点，我推不动她。”
何择用力回推了一下。
过了一会，珞格要他再试试，这次果然很容易就把缝隙扩大了。
何择钻过来，第一时间划了根火柴看了珞格的情况，她的右脚卡在钢筋水泥板的缝隙中，虽没有受伤一时却真的很难取出来。
珞格说：“何择哥哥，你先去找魏老师吧。我没事，我在这里等你们。”
何择想想也只能这样，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给珞格，还有魏寅的那把小铲子。
看了一下这个狭小的格局，对着自己进来的地方的确有一个洞，里面好像是向上倾斜的，时不时有泥沙滑下来。
那应该是通向二年级教室的。
何择凑到洞口朝里面喊：“小寅，小寅，你听到吗？我是何择，你答应一声好不好？我知道你在里面…”
＇
九
（九）
魏寅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只是他居然没有喝孟婆汤，要不然他怎么还能记得何择？怎么还能听到他叫自己的声音？
“小寅…小寅…”
“小寅…小寅…”
“小寅…小寅…我是何择，你听到吗？”
真是个笨蛋呢。我当然听到了，我当然知道你是何择，这世界上还有谁会这样叫我？
“小寅…小寅…你一定听到了，你说句话啊。我找到珞格了…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哦，珞格没事吗？真是太好了。你赶快带她离开这里吧。对了，你听不到我的声音，我已经死了。
呼唤声仍在继续，好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莫非我已经到了天堂？可是天堂怎么比地狱还黑？看来那些求神拜佛想要死后进天堂的人，不过是受骗上当而已。
“小寅……”
哎，何择，我也舍不得你。你要等我哦，我这就转世去，你想我来世做个女人还是仍旧是男儿？怎么才能让你知道那个人是我呢？我是不是应该留张纸条给你？
“小寅……早知道会地震我就不走了，我缠着你不让你上课去，你都说要回成都了，我就应该今天把你带走，我好久好久以前就想带你走了……”
对哦，地震了。我在教室，楼板塌了，那些学生……
魏寅的心剧烈的疼痛了一下。原来人死了也会疼痛。
潜意识里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难道…我还没有死？怎么可能？那个楼板掉下来明明砸在我的身上了。
魏寅开始渴望能睁开眼睛，就像被恶梦魇住拼命地想要挣脱。可是，做不到，看来我真的已经死了。
有东西在靠近他，那种熟悉的味道。
“小寅……你在吗？”声音如此之近。
身体又在颠簸。天堂的路竟也是如此的不平稳。
不远的地方有人叫了一声，就像被东西砸到了那种。
然后就见火柴的亮光，就在左边两三米的地方。
光的背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小寅…小寅…你听到吗？你醒醒说句话…对不起…我来完晚了…我…”
魏寅突然明白，自己真的没有死，聚在喉咙的声音突然就涌出：“你要是不知道我转世去了哪里…怎么能找到我…”
何择两三秒后喜极而泣。
火柴光亮起来，魏寅看到了他。
何择的姿势看起来像是爬楼梯爬到还剩最后几节台阶却站住了，不再往上；魏寅趴在这里朝左边侧着头，正好可以看见他肩膀以上的部分。
没想到还能见到那对酒窝。魏寅的眼睛有些潮湿，扭过头去。
何择没有注意他的表情，手里的光源离魏寅太远，他看不清楚。他唯有尽力伸长手臂，把手机靠近魏寅；于是，就看到一块硕大的水泥楼板把魏寅大腿的一半以下都掩盖着。
“小寅…你还好吗？”
“还活着呢。你以为我死啦？我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
“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觉得黑。你走都走了，还回来干什么？你‘奥运火炬传递’的系列照片难道不拍了？”
“我不会丢下你的！”
“喂，何择，你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什么丢下不丢下的？”
“我不管。反正我已经在这里了。你不乐意也没办法。”
“哎。珞格怎么样？你把她送出去了吗？”
“没有。不过她的位置很安全，就在下面不远的一个空隙。”
“何择，你脑子里装的全是液体吗？！这里还能有安全的地方？你赶快下去把她弄出去！”
“我…她的脚卡住了，我一时没办法把她弄出来……”
“你傻站在这里和我大眼瞪小眼，办法就从天上掉下来啦？你怎么进来的赶紧怎么把她弄出去！”
“……”
“何择，你发什么呆？！我又跑不了，放心，等你回来我还活着。”
“小寅，其实……我的脚也被夹住了……动不了……”
“疼吗？你怎么这么笨啊？你来救人的，自己还弄伤！一点都不能动吗？”
“嗯。好像是剛才余震的時候卡住了。還好我吩咐汪城天亮了就去找人救我们。不用等很久的…”
“你遇到汪城了？他没事吧？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对我做什么？亏你还是人家老师；我赶来的时候他一个人在这上面挖呢，还不是为了找你？你不要对他有成见嘛。我觉得…他是喜欢你的。”
“哎。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想离开？就因为这样，我才担心他对你……”
“怎么？小寅，你是担心我被情敌陷害？”
“情敌你个头啊！他一个小孩子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等咱们上去，你再和他好好谈谈心嘛！我看小伙子也挺能干的！”
“何择，外面还好吗？这地震应该不小吧。”
“不小？很大好吧！你知道我怎么回来的？高村桥都断成了好几节！”
于是，何择开始和他讲自己怎样毅然跳车，怎样在最后时刻二跃断桥，怎样遇到塌方，怎样险中求胜…然后怎样找到合适的方位进来，怎样发现珞格，怎样弄开的通道…就像说书一样，只是瞒过了受伤的部分。
魏寅听得一时紧张一时欢喜，“何择，没想到你是个话痨。”
“主要是你从来都等不及我多说几句，就…嘿嘿…咳咳咳……。”何择开始剧烈地咳嗽，每咳一声，肋骨间就翻江倒海的疼痛。
刚才的余震不仅让他的脚被卡住，那段插在身体上的木棍也因为受力刺深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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