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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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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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素山挺了挺背,不,他不是奸角,他不想认。
  
  “不承认!我的孩子,他们不会偷东西!那些木材是他们砍……”话没说完,川素山被打倒在地,喉头一阵犯甜,牙关一松,血和两颗牙一起落了下来。
  
  “你认不认?你认不认……”没完没了的拳脚相加,川素山趴在地上,任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下去,他的眼里只有一片青山。1961年川素山进入高山林区的时候也是秋天,群山之间有怡静之美,恰逢黄昏,万物镀了金光,色彩斑斓,变幻无尽,是闲适的,懒洋洋的,间或有惊起的鸟群,振翅声也不响亮,灰扑扑地合着瀑布的奔腾声。川素山提马而立,对身边的秦娥说:“秀色难为名,苍翠日在眼,用在这里倒也挺合适。”秦娥微微蹙眉,一路行来被高原反应折磨不说,地险难行,实在令她难以提起兴致,于是秦娥接了一句:“飞湍瀑流争喧虺,砰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哉!”。
  
  为什么呢?不外乎,为家,为国,可事到如今……川素山忽然觉得一阵巨大的疼痛袭来,在黑暗中,他听到有人恨意满满地道:“你不承认?那好,我带着曲木匠去找你爱人评评理!”川素山身上泛起一阵凉意,他艰难地举起手,用嘶哑的声音说:“我……我……承认!”
  
  然后,嬉笑怒骂声四起,声声入耳,声声入心,刺伤了五脏,川素山很想就此晕倒,被血染红的视线穿越了崇山峻岭停在了白云乡的那座川家大宅的大门上,那里刻了四个力道千钧的大字:清白传家!
  
  清白传家,清白川家。黑白混淆,乾坤颠倒,世事错乱,他再也没有清白了,他是贼,他的孩子们也是贼,他将一世背负着贼的骂名,他身为贡生的曾祖,他身为团练局长的父亲,他那些治家严格,高风亮节的祖辈们都将以他为耻。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何况是偷!
  
  那一刻,川素山灰心了。他今天可以是贼,明天他可以变成贪污犯,变成□犯,变成一切罪恶的代表。
  
  人格已灭,偷生无意。
  
  1。2
  
  “阿穹,小宁,路上小心点!”秦娥紧了紧川穹身上的包袱,叮嘱道。
  
  “行了,妈,你放心吧!”川穹一转身,拉起徐小宁的手走了,边走还边回头招了招手让她进去。秦娥鼻子酸了一下,自从川素山被带到局本部去蹲黑棚后,家里就全靠她一个月四十元的工资支撑,幸好孩子们都懂事了,从不跟她提什么要求,反倒能省就省,从牙缝里挤出给自己父亲的干粮、药、衣服等必需品来,趁着夜色正浓的时候,步行四个小时给川素山送去。
  
  川红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了,自然不能出去摸黑出去,川景十五岁,性格火爆又招人眼,只有川穹和徐小宁比较合适,徐小宁身子小,能钻进窝棚去,而川穹胆大心细,路上也有个照应。
  
  秦娥瞧着两个身影隐没在黑暗里,每一夜,她都彻夜难免,怕川穹和徐小宁在路上出岔子,也怕他们会带来川素山的坏消息。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川素山是个刚强正气的人,金过钢则易折,玉过硬则易碎,她怎能不替他提心吊胆?而她的担心恰恰也是正确的,从1966年至今,川素山经历了无数次地批斗,从挨斗到陪斗,交代材料写了一尺多厚,宛如苦海泛舟,永无明日,而“贼”这个称号成为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川素山坐在牛棚里,回想着他和秦娥的往事,在立德中学惊鸿一瞥,三年后私定终身,直到四川省解放,两人同在四川省川北行署任职才举行了简单的婚礼,这一辈子,他从来没让她过过好日子,甚至不能携手到老,想到这里,川素山怆然泪下。
  
  她不会女红,却学会了给孩子们缝制衣物。
  
  她不会下厨,却练得一手厨艺。
  
  她不会务农,却精通了春种秋收。
  
  一个女人,舍弃了地位、财富,跟着他进入大山,而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他却自私地要离开他。川素山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秦娥,这辈子身为你的丈夫无法为你遮风避雨,下辈子,我愿作你身边的一只狗,甘为驱使。
  
  川素山从药瓶里抓出一大把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就连死,他都让秦娥受尽折磨,只因他疼痛难忍,所以秦娥偷偷地让川穹送了一瓶安眠药,若是她知道自己是这样的死法,会不会自责?
  
  川素山的手顿了一下,呆了数秒,然后毅然地送到了嘴边,这时,他听到有一个细弱的声音说:“川伯伯,我来了。”
  
  川素山猛然睁眼,从牛棚外奋力挤进来的小小身躯,赫然正是徐小宁,川素山愣了一下,立即用衣袖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一把,强笑道:“小宁,来,坐这里。”
  
  徐小宁抿抿唇,乖巧地走过来,牵住了川素山的手,说:“阿姨很想你,盼着你回去,红姐姐和二哥也是,阿穹在外面,他太高了,挤不进来,让我跟你说,让你到窝棚边边上去,他隔着木板看一眼……”
  
  瞬间,川素山涕泪横流。
  
  徐小宁轻轻地替川素山抹掉了眼泪,他努力地不做出一副悲戚的表情,勾着头,盯着自己脚上的破鞋,说:“川伯伯,你们是好人,我命好,遇上了你们,可是未必再就有你们这么好的人,阿姨和红姐姐他们……”
  
  “小宁,你别说了。”川素山别过脸去,气息紊乱,嘴唇颤抖。
  
  徐小宁从钻进来的那一霎那就看出来了,川素山是不想活,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这么强烈的预感,因为在工段上,他曾经见过好几个挨不住斗而寻死的,不论出于愤怒还是绝望,他们在临死的时候,眼睛都是灰色的,眼珠是呆滞的,川素山也是如此。
  
  “爸……爸……”川穹隔着木板,从缝子里看进去,他父亲更加瘦了,整张脸上似乎只剩了眼睛,嘴唇上有血疤,胡须有阵子没剃了,状如荒草,但又像麦田里被新手割过得麦子,在下巴上留了好长的茬子,显然是被人一刀割过。
  
  “爸,那里头有消炎药,妈说了,你碾碎了洒在伤口上,比直接吃好的快,还有……”
  
  忽然,川素山的手从木板缝中伸进去,抓住了川穹的手。
  
  “阿穹,你妈好吗?阿红和阿景好么?”川素山鼻子一酸,强忍着情绪说。
  
  “好,我们很好,爸,我们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嗯。”
  
  “爸,我和哥已经把窝棚搭好了,你要是在冬天回来,也不用受冻了……”
  
  “窝棚……”川素山顿了一下,川穹立即接话道:“昨天曲木匠带着一群小将来了,说我们的木料是偷的,哥把曲木匠单独拉去说了几句话,曲木匠就说自己搞错了,然后他们就走了。”
  
  “什么话?”
  
  “哥知道曲木匠偷过段上的东西,说他要是敢再胡说,就贴大字报揭发他!”川穹恨恨地说:“爸!你放心,我和哥哥会保护家里的!我们没偷!”
  
  “好……”川素山哽咽一下,他把头侧了一下,一张脸隐在了木板后,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看到自己的泪,他们都太懂事了,一点点压力都会变成心中仇恨的种子,虽然他不能赋予他们一个单纯的童年或是少年,但是他不能因为自己而让他们变得心理畸形。
  
  川素山发觉,对于这个荒芜而贫瘠的世界,他还是不能割舍。
  
  “阿穹,回去吧,别让你妈担心。”
  
  “嗯,我就回,爸你保护着点自己,我在包袱里给你放了两块垫子,是我和小宁缝的,每次上台之前你就把它们绑在身上,就没那么疼了……”川穹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他笑着说,“爸,我现在手可巧了,你有什么让我做的,我可以跟小宁给你做出来……”
  
  “行了,爸知道了,你们快回去!”川素山松开了手,手上有川穹的温度,他把拳头握起来,想徒劳地握住一种情感以图片刻温暖,“回去吧!”
  
  “嗯!”
  
  川素山摇摇晃晃站起身子,一转脸,看到徐小宁依旧坐在灯下,他蹒跚着走过去,摸了摸徐小宁的头,说:“小宁,伯伯不在家,你帮伯伯照顾好他们!”
  
  徐小宁点点头,“川伯伯,我们都等着你,一定要回来!”
  
  川素山吸了一下鼻涕,重重应了:“好!”
  
  ……
  
  三天后,参加劳动的川素山在输送木材的过程中,木材脱绳从大坡上翻了下去,川素山被砸伤了脚,由于成分特殊,医院不肯救治,导致左脚终生残疾,革委会特批令其回到工段,结束牛棚生活。
  
  川素山回家的那一夜,他和秦娥站在门外,相顾无言,明月挂空,照尽尘世伤痕。
  
  “疼么?”
  
  “还能忍。”
  
  “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能自己把脚……”
  
  “嘘,别说了,闭上眼,锤子下去一瞬间就过去了,不然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
  
  “真没事,没事了,我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1968年,川素山是唯一一个活着离开牛棚与家人团聚的人。
  
  




10

10、第十章 。。。 
 
 
作者有话要说:请包含这语无伦次的一章吧……

PS:关于川穹对溺水的徐小宁的急救法是不正确的,因为那种腹部按压法会使对方出现呕吐或者窒息的症状,而这种方法只能在人工呼吸不成功,喉管堵塞,氧气无法进入的时候才适合使用。。所以……情节需要。。不要模仿~~
 
  1。1
  
  1969年,川红十七岁,为响应毛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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