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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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是客(民国)-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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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王便在一旁打哈哈。“说起来上次我送沈老板一路去戏院的时候,若不是碍于行动将近,沈老板实在是颇不愿意让先生独自面对廖仲恺的,总是怕先生万一吃亏,生意往来上也受了委屈;我那时好说歹说,终于才把他劝下了车……”
  
  沈青明这也正色附和道:“青明素知徐先生平日为人,心下不知有多仰羡先生的高义,现下不但不能报答万一,反倒拖累先生一并受苦,实在是……实在是……”
  
  他说着,不知牵动起哪一处的心思来,眼眶竟微微泛起了红。徐秉彰肯能为他做到不惜挑、衅腥风血雨76号关键人物的地步,不待明说,见了他眼下的这幅样子心中自然也是颇为不忍的。他自知万万不该如此,也从未曾对谁表露过什么,见状也只是拍了拍沈青明的肩膀算作安慰;虽心里难过,但世道如此,饶是他有些钱财积累,去风流些真正的伶人戏子倒未必不可,只是尤其对眼下这位,他无一丝权力在手,爱护之心是有,话却着实一句也不敢多说。
  
  不过即使敢说,眼下平和安宁的关系,想来依徐秉彰平素的追求来讲,也未必会当真把那些说出口来。他归根到底,毕竟是个乱世发家的生意人,追求的远不如沈廖二人各走极端,眼看着廖仲恺的沈青明纠缠如此,他最会清算的自然从不过是本钱利润。
  
  同着老王安慰了一番,沈青明定下神来,也自觉失态,略多说了几句便匆匆告辞。想来时间还早,他看了看身上不若十分合体的衣服,少不得还要往戏班去一趟。
  
  廖仲恺现下未必不会派人等着他算账。这也是沈青明迟迟不愿回戏班的原因。累极而叹,身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只求能安稳度过现下的这两三天,好歹等伤口结了痂再由着那人不讲情义地折腾罢。
  
  他照旧从后门偷偷溜进院子。孙尚兴正从前堂过来,看见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眼光扫过他他房间,轻轻摇了摇头。沈青明会意,立即转身就走,却不料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人拦住去路,仔细一瞧,正是上次接沈青明去廖宅的两位不好惹的喽啰。
  
  “次长是半夜起身来这里等您的;天刚亮的时辰,二少爷便也一并过来了。”
  
  开口的还是上次那人,只是就连口气竟也全然不带任何商量的意味,只是直挺挺的回报,大有让沈青明看着办的意思。
  
  以一敌二,还是在不惊动屋里的情况下,沈青明自然毫无胜算,说不定反而白白又加一项罪名。他静静地点了点头,又看了显然焦灼不已的孙尚兴一眼,默然地走了过去。
  
  从未觉得推开自己的房门原也会是如此艰难。沈青明咬着牙进屋,却已有人自里间迎了出来。
  
  “沈兄,好久未见,本色不改,竟还是一派风姿如玉啊。”廖语冰夹着根烟,斜倚着门柱,上下打量了一圈沈青明。他话说得颇为正经,脸上仍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配着那身敞开了风纪扣的军服,显得既纨绔而又嬉皮,任谁也难得猜出这人奉职的恰好就是人闻色变的宪兵大队。
  
  沈青明闻言也只是笑笑。面前虽没镜子,他却十分清楚现下自己的脸色定然不可能好到哪儿去,什么一派风姿,亏眼前这人也扯得出来。若是平日里这般情景,想他若不找一句“二少爷也还是这么端雅清正,仪表堂堂”来回他,心里也一定憋得难受。可是搁在眼下,自是说什么也要咽下这口气的。
  
  廖语冰倒也自觉难得碰上沈青明如此不张生息的时候,胸中新奇,自然觉得既难得又有趣,正想多寻几句说的来好好撩、拨他一回,里间听见声响的廖仲恺便发了话:“既然总算是来了,何不进来说话。”
  
  沈青明便垂了头,自顾自迈步往里走。廖语冰站在原地,见他磨蹭地颇为辛苦,好气又好笑:“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沈老板是个懂得大道理的人,岂不知早死早升天。”
  
  沈青明怔了怔,没回头,仍旧不搭理他。廖语冰见他一丝反应全无,也觉出没趣,但他自知自己此时并不方便在场,更不好发作,于是径自出门往外间喝茶。
  




☆、诘责惶惑

  进门时,廖仲恺正坐在房间里唯一的那把酸枣木圈椅里,抬眼如沈青明每日晨起时一样打量着小院中的风光。窗外的暖阳透过玻璃同样审度着这位陌生的客人,他身上便泛起了些难以捉摸的光,显得整个人竟有了种近似于虚无的气质,仿佛已再不能担得起如此的疲惫。
  
  “还记得我那天是怎么跟你说的?”
  
  廖仲恺话音未变,依旧是严沉中夹杂着决绝,这份决绝不仅不能允许所面对的人好过,也同样把他自己本人逼上了没有挽回的绝路。
  
  毕竟已是冬天,哪怕温暖如南国,小院里零落的几棵树叶子也早已泛了黄。他收回视线,把目光钉在沈青明脸上。
  
  沈青明脸色发白,低着头站在门边,点了点头,咬着牙没出声。
  
  “脱衣服吧。”
  
  宽大的上衫和下装很容易脱卸,沈青明倒也没有违拗他,不一会儿便浑身赤、裸着站在那里,目光却是恢复成了最本初的坦然。廖仲恺神色狰狞地盯着沈青明胳膊上裹着的层层纱布,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眼睛里霎时布满了血丝。
  
  他也不是未曾经历过枪林弹雨,子、弹划伤的痕迹还是辨得出的。把染了血的纱布丢在沈青明脚下,廖仲恺的声音竟难以抑制地有些颤抖,不知是怒极还是哀极。
  
  “你好……干下这种吃里爬外的勾当!”
  
  “不!次长知道赵德铭的……赵老是家父的老友,不知怎地被沈湛灌进了迷魂汤,连带着强迫我也要给他们放水……”沈青明十分明白现下决不到两相翻脸的时候。“可我心全在次长这儿,原本是全然不愿答应他们的……”
  
  “放屁!处里为这次事件准备了那么久,日本方面又专门加派出了多少人手,你但凡要是有半颗心在我这里,就决不会把我推到这种两难的境地里来!”
  
  沈青明听了,眼光微有些闪动,竟像不知何时攒下的泪珠。
  
  “次长不是不知道我为了眼下的事业是如何违逆父亲背离兄长,一路兼风带雨,咬牙独行,次长待我如师亦父,这份恩情我怎会忍心再次逃叛,可赵老毕竟是从小看我长大的亲人啊,我若是再伤他的心,父亲知晓了,他虽一共三个儿子,年事已高的人,却又要做何想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迷离中倒依旧透着几分极坚定的华彩。廖仲恺打量着这个已然成长出自己羽翼的青年,没了衣服的遮掩,大好的一片春、光完整地暴、露在天光之下,竟已然带上了属于成熟意味的诱、惑,竟已和初时见到的那个孱弱少年有了如此大的不同。
  
  怕是他终有一天也会飞离自己的身旁吧。廖仲恺如此感慨着,却又怎能甘心被如许流光华年无情抛在后面。
  
  “旁人怕是早将你归入了我这边,我若不替你遮掩,少不得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他叹息着,把沈青明拽近了身旁,重重抚上了他的身子。
  
  上午的时候,李敏成并未来上学。下午,聂远征按课表到他所在班级上课,刚一站上讲台向下望去的时候就撞到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带着些彼此了然的神情打量着自己的老师。
  
  现下他毕竟是以一个老师的身份在面对自己的学生,不消说聂远征瞧见他那眼神心里也是十分别扭的。心存旁骛地讲完这一节,下课时聂远征特意在讲台上磨蹭了一会儿,果然见李敏成自己抱着本书走了过来。
  
  “老师,昨天晚上真是打扰了。”那孩子把书摊开在讲桌上,手指在某一处,假意装作是来问哪个难解的问题。他年纪虽不大,经验却着实还是要比聂远征丰富得多。
  
  聂远征正在发愁怎样将话题引到他昨晚出现时的身份上,没想到他会先发制人,未免有些措手不及。他倒真的忘了眼前的这个人物和周围的单纯学生毕竟存在区别。尽量稳住心神,他温和地说着:“没什么。不过还真是吓了老师一跳呢,李同学昨天晚上很威风啊。”
  
  李敏成闻言咯咯地笑了出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像个雪白团儿的兔子一般。但聂远征已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将眼前这位当小白兔看待的。
  
  只听他含着笑意道:“老师其实是想问我是什么身份吧?直接问就好了,难得碰见老师这么有趣的,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的。”
  
  聂远征迟疑了一下,也坦率道:“你以前不是说自己是德国人么?怎么又能当上日本军官了?”
  
  “老师其实很聪明呢,虽然还嫩了点儿。是因为以前一直呆在学校里吧?”
  
  聂远征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猜测,只是眼睛还是盯着李敏成,坚持刚才自己的问题。
  
  李敏成轻叹了口气:“您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固执。其实告诉老师也没什么。”他说着,顿了一顿,“老师是在外国长大的吧?李弦知道么?”
  
  聂远征虽然是在德国出生长大的,但父母从小就教育几个孩子勿忘国耻,远东一带的历史是很清楚的:“是陪同太子殿下一起作为日本人质的朝鲜五皇子?”
  
  李敏成轻点了下头:“那是我生父。”
  
  想来他的名字确有些朝鲜的味道。只是聂远征一直接受欧美民主思想熏陶,到底没什么尊卑观念,但一时也不知道对这位皇亲说什么,只是奇道:“那为什么……?”
  
  李敏成眯起眼睛:“为什么以身事贼对吧?我是从出生就送到日本家庭抚养的,所以我应该算是日本人吧。”他语气虽轻松,但个中的苦楚滋味,想来也并非是外人所能想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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