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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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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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能够窥见青紫的血管。
“对!”李径急急站起来,往後连退,如逢大敌,“他都已经……”努力屏住泪水,“你就是杀了我,我断不会将他交给你的。”
出乎李径意外,尚绮并未动作,而是凝神一会儿,神思讳莫高深。
须知李径纵然偷生,此时诸事了了,横竖一死,也胜过一遍遍心碎。他凛然欲走,背後忽而悠悠一句,“也不是全无生机……”
李径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回头,“你!你说什麽?!”
“我说,也不是全无生机。”日头灼烈,尚绮整个人好似要融化在那片灿烂无尽的光海里,“端看你如何选择了。”
李径再顾不得惧怕,上前几步,惊喜道:“只要能救他,我什麽都愿意!”
“不,方法不在你。”尚绮转身,背对著李径,“是看你要选择他的生命,还是他的记忆了。”
“什麽意思?”
“媚狐体内都有一颗内丹,靠它,方能化作人形,变换法术,甚而拥有人的喜怒哀乐。那本是其修炼的元神所在。”尚绮的声音飘飘乎乎,如九天之外靡靡梵音,“这丹伴随媚狐多年,吸取了天地灵气,无异於救命仙药。现在只需要将之毁了,日积月累沉淀的灵气会周行全身,生儿便可保住性命。”
“可是,没了内丹,他从此只能是一只普通的白狐,再不能成人。”
“他会忘了你,也会忘了过往的一切。”
尚绮骤然回首,眼中射出骇人精光,“一只畜牲,狐乡尚且不容,你还愿意伴他一生麽?!”
李径楞了一下,随即舒心笑道,“怎麽可能不愿意?我已经说过了,能救他,再如何,我都愿意。”他怜惜的摩挲著白狐,“纵然一只畜牲,他也是墨生。”
他是墨生。
不管成了什麽,他也是墨生。
天下间唯一仅有的墨生。
尚绮闻言,脸色变了变,便恢复了平静,彷佛和刹那之前的狰狞可怖判若两人,“那你将他给我,我来帮他提取内丹。”
李径料想他应该不致出尔反尔,尽管犹豫,还是把墨生递了过去。
尚绮久久看著手中蜷缩的墨生,凝固一般。然後他俯下头,在墨生耳边轻轻一叹:“……看来果真注定……无论轮回几次,重来几次,你仍是一再辜负於我啊……燕陵……”
手掌猛然反扣,墨生的身体即刻悬在空中,被一团柔和的蓝光紧紧裹住。
该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白狐顿时尖锐的鸣叫,不断挣扎。
李径心痛如绞,可不知道尚绮所谓取丹需经何事,近不得远不得,只能袖手旁观。
全身早被冷汗湿透。
时间流逝,蓝光益发变得强烈,渐渐已经望不到那抹小小的身影。
里面传出的叫声初初凄厉,後来却越来越微弱。
不知是否错觉,李径依稀觉得白狐那对灵动的眼眸一直对望著自己这边。
千言万语,目落成伤。
……不要……李径,我不要忘了你……我情愿死……我情愿死……
李径握紧了拳头。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不,墨生……不……我不能眼看著你死……我绝对不能看你死……
忘了我也罢。只要你还活著。
我就会永远在你身边。

22
暗尘吹香,醉眼不逢人。
几处破晓蝉啼声。
燕北归巢,豔红春满园。
千愁不解繁花意。
空想念。
白日秋高,逍遥居的庭院不似夜来喧嚣,正是清清静静的时候。
转过三两个弯,曲巷通幽,朝凰阁里的数棵红枫,轻轻叶落,洒了满堂赤绯。
李径躺在靠窗的软椅,用齿牙细密的骨梳给睡在腿上的小小白狐梳理毛皮。
小狐微微蜷缩著身体,脸颊全藏在爪子下面。
尾巴时不时的摇动几回。
李径就那麽一遍一遍的梳著被毛,不厌其烦。眼里盛满了宠爱。
“你这样子,旁的见了还能不奇怪?哪里是对一只狐狸,分明是情人……”忽而一人悠悠叹道,“李大公子陡然这麽转了性子,扬州城的痴情女子可要哭死了……”
李径拿起一旁的软毡,放轻动作给白狐盖上,抬头笑道,“苏,你明知我来这里就是图个清净自在,又何必总是调侃於我?”
流苏站起身,随手从玲珑紫砂壶里倒了一杯香茗,莲步轻移,“喏,你要的雨前龙井,”看李径接过举到嘴边认真吹凉,方又叹气道,“你人刁钻也罢了,真不知养这狐狸怎的也如此刁钻,竟非此茶不喝……”
“好了,我知道为难你,”李径吹了一阵,又拿起身侧的银箸,将里面的残茶一片一片挑出来,“可是他喝惯了林中清泉,平日就不太喜欢喝一般的井水,我想尽办法才找到这一种他勉强要喝的……”眉头打了皱,“怎麽买糕点的去了这麽久还不回来?你可是嘱咐清楚了?”
流苏抿嘴一笑,“这城南城北的,好歹要一个时辰吧?我知道你疼它的紧,也不用心急,我保证一会儿你的宝贝墨生醒了,一定吃得到,”她斜斜靠上窗棂,衣襟发丝微扬,侧脸映了晶莹水色,“只不知你一番苦心对他,他能否体会得到……”
李径揉揉小狐露在外面的耳朵,笑若云淡风轻:“苏,我何曾在乎。”
前尘仿似俱赋一场恶梦。
今日能平安相守,他真的万分满足。
明明不能求。明明求不得。
他求了得了,还要如何。
上天已待他李径不薄。
其实那日究竟经历了什麽,李径并不太清楚。等他清醒,取丹毁丹似乎进行完毕。
他呆呆看著匍匐地上对自己龇牙咧嘴的白狐,便是明白从此天地间再没有能哭会笑的墨生,而是多了一只真正的狐狸。
野性难驯,不复记忆。
李径心头闷痛,尚绮何时离开的,他根本无暇顾及。他只是那麽紧那麽紧的抱住白狐,一任尖利的爪牙把自己撕咬的鲜血淋淋。
……你可曾後悔了……
……流苏,我是真的爱了他,何况他今日之苦皆因我而起……
……你不懂得,若失去他,我也不能独活……
毕竟他还在。
还好好活在自己身侧。那样,亦是足够了。
……
动身回家之前,李径亲手安葬了善喜。他伫立坟茔端视良久,削块木牌刻上两字,喜儿。这本是当年他服侍他时,他唤他的名字。喜儿。
面红回应,转首成笑。
却不想,情窦初开,仓猝破碎。
喜儿,我李径负你的,今朝无救,本欠你一程,可叹来夕我想要的,是和另一个人前缘继续……你求的,我势必给不了你……只愿你入土为安,再世能找个知你疼你的人,赋你一生快乐……
……
一路上,李径虽舍不得拴住小狐,可又没办法控制它乱跑,著实费了脑筋。所幸往家行了一段,正碰上大帮人马四处找他。皆如善喜所说,狐乡静谧,世间已是天变。
自己的父亲果然联合了旧部,一举翻案。
他的身份依然还是尊贵的城南王世子。
不日功夫,李径顺顺当当的回了老宅。
重聚天伦,自然少不了与父母唏嘘一番。问及遭遇,李径用自己早就想好的托辞搪塞过去,说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关在牢里时被人敲晕了带走,於山中胡乱呆了几日寻路逃了出来,吓的太厉害,什麽都不记得了。众人见他月馀消瘦了不少,当吃过很多苦,不再追问个中细节,只吩咐静养身体,不许人随便打扰。
李径乐得逍遥。他细细打理事关白狐的一切,绝不假手於人。每日同吃同睡,同起同休。更一改自己的喜好,除非必要,几乎哪儿也愿不去。
慢慢和白狐相处得益,隔三茬五的,或会带去野外一游,或去别院小住。
惹得阖府上下啧啧称奇。
城南王夫妇初始以为什麽妖魔迷了心神,暗暗找了道士作法避邪,结论是普通狐狸一只。於此,才宽了心,大约林子里顺便捡来的,有人迷狗迷猫迷鸟迷蟋蟀,他家孩子迷的不过变成了狐狸,总好过迷上烟花青楼那些狐狸精。且由得他,新鲜过了,就好了。
闭关足足两月,酒肉朋友几次三番闹上门来要为李径接风洗尘,他总推说身体不适,无奈热情难拒,勉强去了一次。酒至半酣,始终挂念小狐,中途称病离席。刚一跨进家门,就见小狐如往常般一跳一跳蹦到跟前,却在扑入怀中的刹那滞住,生生往後倒退几步,目露凶光,对著自己狂吠不止。李径目瞪口呆不知所谓何事,他往前走几步,满面堆笑,小狐仍然节节後退,最後乾脆一溜窜到床底下,怎麽唤都不肯出来。甚至李径拿来它最爱的零食也是无用。
李径无言以对,蹲坐茫然。幸而旁边的侍女提醒一句,少爷,莫不是你衣服上的脂粉香气,小狐不喜欢?李径方才恍然大悟,慌忙入浴洗净。果然,还没坐稳,小狐业已跳上了自己的大腿,轻咬住自己的拇指,四脚一盘,睡了下去。
李径於是对著星空傻乐,墨生啊墨生,纵然不能共通心意,你果然还是对我有情。
他便再不去那些花红柳绿的地方。
生活变得简简单单。李径除了吃喝拉撒,发现小狐的日常喜好成了他崭新且永不厌倦的游戏。
比如,小狐喜欢他梳理被毛。喜欢延寿斋的蜜饯糕。喜欢雨前的龙井。喜欢衔著自己的手指睡觉。可是小狐讨厌洗澡。讨厌水果蔬菜。讨厌酒糟。讨厌自己身上沾染任何别人的味道。
李径戒了酒,小心翼翼的不要犯了小狐的忌讳。同时,他也学会利用某种香喷喷的甜点来引诱小狐洗澡或者吃些蔬菜瓜果。他常常看它嬉戏玩耍,感到眼眶炽热,他不自禁的一再的设想,如果今天自己面前的是墨生,该会有怎样幸福的感觉。
……
“苏,你知道麽?唯有你这里,它不讨厌。或许,它喜欢薄荷?”
“是麽?最近倒的确是用甘草配上紫棠轩的薄荷调了些香料。”流苏看著李径,淡笑道,“你是不是又要讨去?”
李径呵呵笑起来,“果然知我者流苏啊。”
正说著,怀里突然生些动静,原来小狐拱出氊子露了脸。它舔舔嘴巴,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软软靠在李径胸前,小声呜咽。李径连忙拿起茶盏送到嘴边,让它饮些解渴。
流苏“扑哧”掌不住,险险喷出口茶,“你……你……你……”纤指一点。摇头。叹气。
妻奴。
尚不过如此吧。

23
岁聿其莫,转眼到了十一月入冬。
扬州地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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