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岁月流逝的叠加,柔情破土而出,顷刻软化了暴躁的心情。
“皇上。”清流般的声音在殿内回旋。
“你来干什麽?”墨钦收起感概遐想,故作冷淡地问。
“我来回答皇上的疑问。”他没有称“奴才”,语调中也有微妙的改变。
墨钦注意到他的变化,一腔柔情霎时被冻结,“你真是药师国皇族?”
“我是。我不姓秋,也不叫秋媚音。我的名字叫水邱宁。”
淡然的声音在空旷殿宇内荡起涟漪。
“你为何要向朕隐瞒?”
“才见陛下时,不知陛下心意,所以不敢冒然坦白。後来我曾询问过陛下是否会替药师国正名,陛下那时忙著征战并未注意。再後来,陛下与齐行忌结盟,娶齐蘅之为妻,我更不敢说真话了。”
“那麽说,你确实曾勾结天玑阁?”
“我要杀齐行忌,不得不与他们联手。”
墨钦眼中怒色暴涨,沈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秋宁不惧不避,面对他的怒视,轻声道:“请容我祥禀。”
墨钦哼了一声,坐回龙椅,默许他说下去。
……
墨钦面沈如水地听秋宁讲完他的经历,阴冷地笑道:“这麽说,你一直在骗朕。什麽舍命救朕、一心爱朕,全是谎言!”
秋宁露出一丝歉疚,答道:“我是不得已。可是陛下,我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难道感觉不出来麽?假如这些年我全是在欺骗,你还会容我跟在你身边吗?”
听到这句话,墨钦的脸色缓和一些,“你瞒了这麽久,今天为何要对我坦白?”
“因为我想求陛下一个恩典。”秋宁缓缓跪下,叩首道:“当年药师国被灭乃是一桩冤案,如今齐行忌叛逃出京,陛下再无顾忌。恳请陛下为药师国平反,脱去族人奴籍。我药师国族人定世代感激陛下恩德,永不起反心、不行反事,忠心护卫墨氏江山!”
墨钦的目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一时不忿,一时冷厉,最後转为讥讽,笑道:“你胆子倒真大,已犯了欺君之罪,还敢向朕提要求。”
秋宁仰起头,洁白的脸庞仿若冰玉,紫眸闪过的一抹哀色,让墨钦心惊。
“我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为我族平反。”低柔的声音稳定而平和,带著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定和坚毅。
眼前的人儿是这样陌生,不见丝毫往昔的娇柔乖巧。那温柔解语、婉转承欢的媚儿就像是墨钦梦中的臆造,此时梦醒,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墨钦心情地复杂地凝视著他。
他当然明白,赦免药师国的人只是小事,还能趁机收服他们为自己效劳。可是媚儿在骗自己这个事实,让他愤怒之余还满怀疑惑,只觉再无法信任眼前这人半分!他的每一句话里都包含算计,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昭妃和信王说他与玄氏勾结,暗中图谋。回头想想宫里发生的那些事,有一大半都是他和辰妃促成的。还有那步随云!天圣节上两人合奏的默契变得无比刺眼,令人猜测。
一股挟带恶意的怒气从墨钦心底腾起,“据说你的族人和玄氏来往密切,假如你们能向朕提供玄氏消息,朕便赦免你们。”声音淡然,却透出几分寡绝。
“陛下是要我们去玄家当探子?”
“你不是说要忠心护卫墨氏江山麽?总得向朕证明吧。”
“陛下,钦郎,”秋宁微微颤抖地开口,“我跟随你七年,你曾对我许过不少承诺,我为你、甚至是为你的爱人也留过血汗、拼过命……药师国遗民不足千人,对泱泱天朝根本够不上威胁,还他们平民身份让他们能在天朝安居,这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用性命给你一个交代,只求你看在七年的情分上,成全我。”
墨钦寒声道:“那七年情分是朕和媚儿的,不是和你的!”
虽然对墨钦已无情爱,但是秋宁心底终究还有一丝希望,希望他能顾念到多年的情义。当墨钦说出这句绝情的话时,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斩断了他们最後的一点儿情分!
秋宁惨然一笑,道:“钦郎,有你这句话,我们今天就彻底了断干净!”
墨钦一惊,只见秋宁身形如电,眨眼便至眼前,同时手中擎出一柄短剑,迎面刺来。
墨钦没想到他竟会武功,而且动作迅捷,始料未及。
他避过秋宁的攻击,正要出声呼喊,眼前一花,异香扑鼻。他晃了几晃,手指秋宁,只吐出一个“你”字便扑倒在地,昏睡过去。
秋宁从他怀中取出钥匙,迅速打开御案上的暗屉,拿出一只带锁的鎏金盘龙铁匣,打开锁,取出玉玺,在事先写下的那份圣旨盖了印。
把御玺放回原处後,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墨钦,然後毅然转身,大步走到殿门前,推开殿门。
内侍、武监看见他,全呆若木鸡。
月下的秋宁,手提长剑,白衣胜雪,凛然杀气中偏显出尘之姿。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他足尖轻点,有如云翔之态,越过众人攀上千秋殿前的一棵大树。长生和苏忠施展轻功跟在他身後。
惊叫顿起,武监们纷纷拔剑,高喊:“捉刺客!”“去叫羽林卫!”“救驾,快救驾!”
护卫皇帝禁军毕竟不是吃素的,虽然让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仍然很快组织好人马,武功出众的亲兵追赶秋宁等人,後面紧跟弓箭手和羽林卫卫队。
秋宁等人施展轻功狂奔,一路跑一路战,到底耽搁时间,终於被人团团围住。
远见数百支火把逶迤如蛇,飞快地向这边而来。秋宁心内焦急,手中短剑左刺右挡,如一道银色光幕,所过之处鲜血四溅。一轮激战後,追兵全毙命於他剑下。
击退追兵,箭雨又至。
秋宁喝道:“忠叔助我!”
他翻身而起,跳跃中挡下箭矢。苏忠在他後面出掌,抵住他的脊背。秋宁运气出掌,竟将射来的羽箭击退回去,不远处的弓箭手应声而倒。如此几番,再次摆脱追赶。
他们在密道附近停下来,长生低声欢叫道:“终於到了!”
四周一片死寂,连追杀声都变得模糊。
秋宁心中升起一种异样,仿佛黑暗里有很多双眼睛盯著他们。
长生跑在前面,去推密道的门。树枝轻轻地发出沙沙声,一阵风吹到长生脸上,有种冰凉的压迫感。
“小心!”秋宁大喊。
长生的动作一僵,只见黑暗中有无数暗影从天而降,挟裹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
一道寒光劈开黑幕,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有什麽东西落在地上树间。
长生定睛一看,竟是无数柳叶镖,镖身黑黝黝的,在夜色中几乎看不到。
“嘿嘿,难得啊,老身竟能见识到失传已久的寒月斩。”随著阴测测的声音响起,一身黑衣的金姑姑从暗处凸现出来。
秋宁手握飞旋回来的短剑,冷笑不语。
密道既被昭妃发现,周围一定有埋伏。
金姑姑阴笑道:“没想到秋公公身手了得,可否与老身切磋一二?”
秋宁不理金姑姑,向苏忠和长生递了个眼色,转身就跑。
他身形刚动,大网兜头落下。秋宁将真气灌注短剑,短剑脱手飞出,流光线影旋起寒风阵阵,锋刃所过之处,两指粗的网绳被斩成数段。那些埋伏在暗处的人马纷纷尽数而出,想要捉捕秋宁等人。
苏忠和长生同时跃起,一片片粉尘从空中落下。
金姑姑闻到一股异香,急忙大喊:“闭气,是迷香!”
那迷香随风而至,稍微闭气晚一点便被迷倒,瞬间睡翻了一半人。
待迷烟散去,秋宁等人早无踪影。
金姑姑跺脚恨道:“好狡猾!”
作家的话:
马上要虐小秋,稍後再虐小墨,基本不会再虐小步。剧情发展自然会这样发展滴。
☆、倾国太监(四十三)与君绝2
秋宁他们三人一直朝冷宫方向奔去。
那里还有一条密道,只因为位置偏僻、且曲折难行,所以步随云只带秋宁去过一次,便不再从那里进出。
这一路上又不免几番厮杀,秋宁只觉内力迅速流失,几近枯竭,完全是勉力支撑著逃跑。
他们跑到冷宫旁的一条死巷中,秋宁伸手在一面墙上按了按,再用力推动,整面墙转开一道缝隙,後面是一条黑暗密道。秋宁将圣旨塞给苏忠,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身後杀声四起,火光晃动,眼看追兵已至。长生和苏忠进到密道里,转身招呼秋宁。
秋宁站在原地没有动,对他们怆然一笑,“忠叔,请务必将圣旨交给郡王!”
苏忠大叫道:“少主!你做什麽!”话音未落,已身处黑暗。两人使劲拍打墙壁,想把墙推开,而石壁硬是纹丝不动,显然那边已扣死。
秋宁严厉的声音传来:“还不快走!你们想让我死不瞑目麽!”
苏忠停下动作,把圣旨贴身放好,拖著长生小跑起来。
长生哽咽地道:“师、师傅还没出来!”
苏忠已定下神,道:“少主留下就是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不能辜负他的托付!再说……皇帝不一定会杀他,我们出去才有机会救他。”
……
秋宁转过身,款步走到巷口,执剑面对源源不断地涌来的追兵。
体内的真气不多了,最後再支持一阵,为苏忠和长生他们多争取一些时间,自己的使命也算完成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几步之遥的卫队。
晴朗的夜空蓦地响起一声惊雷,紧接著一道闪电在秋宁的头顶炸开。雪白的电光下,秋宁的衣袂和黑发随风鼓荡,以昂然从容的姿态堵住小巷。
领头的武监高喝一声:“抓住他!”
明晃晃的武器向秋宁当头砸来。
秋宁轻盈旋转飞跃而起,踩著锋刃借力,再次跃起时,短剑如虹,哗啦啦砍倒了一片。
血线喷涌,溅到他的脸上和身上,白衣染满斑斑血迹。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冲上来,仿佛又回到记忆里那个毁灭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