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尽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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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尽年光-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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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说完这些尖利刻薄的恶话之後,夏昭时很满意地看到江臻落在身侧的拳头,正在轻轻,轻轻地颤抖。而正是因为这样,他也终於能够不著痕迹地,将心里沈甸甸的大石头给落了下去。原来人为了不被看穿,总是难免会情不自禁地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如此想著,夏昭时忽然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很难想象,他竟然已经落入了如此悲惨的境地。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了他一直以来严格恪守的人生准则:要拥有绝对的掌控力,并且永远,永远也不要被人抓到软肋。
  他只能苦笑,他唯有苦笑。因为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初到异乡,满脸羞赧,而且还比他矮了整整一个脑袋,需要他教他语言,教他念书,教他一切常识,替他扫平障碍的小男孩,却早已经在他不曾知道,也未曾觉察的漫漫年光里,静悄悄地长大了。
  面前的江臻忽然站了起来。
  夏昭时看著他渐渐展开伸直的身子,恍惚地想,是的,是的,江臻早已不是,也再也不会是那个曾经一天到晚,总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後,并且软软叫唤他夏哥哥的小男孩了。他已经有这麽高,他什麽时候长这麽高。他已经是这麽强,他什麽时候变这麽强。
  夏昭时努力,努力地回想,然而他的记忆却仍然固执地停留在,那张洒满阳光,绝世无双的稚嫩童颜上。
  那是他第一次被这个小家夥给真正惊豔到。而他至今都还记得,也就是在那一刻,头顶的明媚绚丽的阳光,仿佛直直照进了心底。
  然後他便伸出手,慢慢地向前,慢慢地弯曲,最後慢慢地,牵起了这个漂亮小家夥的手。而後来,每当夏昭时回忆起这充满温情的纯真一幕时,他总是会满心怀念地想,没有人能知道和了解,那时候,他欢欣雀跃,却又近乎惶恐的微妙心情。
  两只同样汗湿的小手,两颗同样忐忑的童心,两段即将交缠的人生,两个都同时有了新身份的孩子: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
  一路前行,在从那以後长达十多年的漫长岁月里,夏昭时都再没能体验过和那天那时那刻一样的温暖,与感动。所以他想,也许他的净化,也只能存在於那一瞬间的的掌心交握里。
  修长挺拔的身影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将夏昭时从久远的回忆里猛然唤醒。他眨眨眼定定神,却很快惊觉自己竟然被这道阴影所完全地笼罩,覆盖,并且湮灭。
  江臻果然,早已长成一个大人,并且还是一个强悍的,足以对抗他的男人了。
  “夏昭时,”江臻的声音其实很轻很轻,不过对於此刻的夏昭时来说,那却仿佛是一道轰隆劈过的惊雷一般,在他的头顶,震耳欲聋地炸裂而开。“……你该死。”
  夏昭时全身一僵,很难相信,也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东西。该……死?
  他不是没有听人说过这种话,相反地,当著他的面说过这种话的人不计其数,而在背地里对他说出这种话的人,就算他不清楚人数究竟有多少,但他也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出。
  他做这样或者那样“该死”的事情,已经做了很多很多年,也已经做了很多很多件。然而他毕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最最疼爱的弟弟,也会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对他说:夏昭时,你该死。
  【夏昭时,你该死】
  脑子里像是被安上了复读机,一直在反反复复,久久不停地重念著这一句。而它每重复一次,夏昭时就觉得是自己又被杀死了一次。良久过去,他终於轻轻合上了眼睛。面对暴怒的江臻,他忽然不想再去辩解,或是挽回什麽。而就在这一刻,被他囚禁多年的疲惫与惶恐终於成功越狱,从他世界的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高声叫嚣著:夏昭时,你该死。
  那样庞大的队伍急速逼近,然而夏昭时却既没有叫,也没有跑。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安静地看了它们好一会儿,然後轻轻放下武器,放弃镇压和反抗,选择了缴械投降。
  他赢过很多次,当然他毫不怀疑他日後还会再赢更多次。只是这一次,他很清楚,他赢不了了。
  因为他早已经有了软肋:在他牵过那孩子的手的那一刻,在濡湿和柔软都温情地包容了彼此的那一刻,更在阳光明媚得,晃晕了他的眼,也摇暖了他的心的那一刻。
  日後千千万,都再不复那一秒的温暖。难怪人们说,杀死人的是光阴,杀死心的,是回忆。江臻是他的软肋,而软肋之所以是软肋,就是因为,即使你知道它阻碍了你,但你却依然不能斩断它,因为舍不得,也狠不下心。
  江臻的身体慢慢倾斜下来,夏昭时感觉到自己被逐渐禁锢在一片压抑的阴霾里。不过他并没有一把推开江臻,却反而是很配合地往後一靠,然後仰起脸看他。
  “恩,”他笑著点点头,伪装轻松地承认,“我该死。”
  “……可是你应该知道的,”夏昭时沈默片刻,忽然唇角一扬,冷笑开口,“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就是要试尽每一种方法,无所不用其极。”
  江臻看他一阵,也同样回报他一个冷笑:“对,我知道,你教过我的。”
  听到江臻说他还记得自己教过他的东西,夏昭时很满意地笑了笑,然後他别过眼,点点头继续道:“爱情,有时候也是需要一些手段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昭时的声音像极了茫茫草原上刮过的一阵风。他将所有撕心裂肺的咆哮都尽数隐藏在呼啸滚过的强大气流里,而人们只能听见,从其中隐约传来的凄厉哭号。它从久远的过去一路奔来,但却并不知道,它还要继续行进多久,才能找到一个所谓的尽头。
  或许永远,也没有尽头。
  江臻久久地看著眼前骤然沈默的夏昭时,神色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复杂。他似乎是想要嘲讽他,但眸光一转,最终还是变成了可怜他。
  “爱情需要手段?”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後摇头叹息道,“那你永远都得不到它。”
  夏昭时被这句话给刺激得浑身一凛,他瞳孔一缩,勃然大怒道:“哈!永远也得不到,永远也得不到?听听这话,是谁教你的?恩?是严迦祈那头蠢猪教你的吗?!”
  若是换在以前,江臻一定早已经被夏昭时口中的,那些针对严迦祈极尽讽刺的侮辱性言辞给彻底激怒了。可是这一次,在听见夏昭时狠厉狰狞地叫唤严迦祈为“蠢猪”之後,他却并没有爆发出对方自以为预料到的熊熊怒火,而只是微微半低下头,万分淡然,却又无限悲哀地浅浅笑开了。好像他不用发怒,但所有的人情世故,红尘冷暖,都已经全部包含在这抹浅淡清澈的微笑里了。
  这表情让夏昭时看得脸色一白,忽然一阵心紧。
  他不著痕迹地捏紧拳头,静了静神,皱紧眉冷声道:“你这是什麽表情?有什麽可笑的?”
  江臻缓缓抬起眼,默默注视他良久。直到夏昭时都已经被他看得快要心虚地转过头,他才终於不紧不慢地幽幽开口道:“你这样骂他,就不觉得别扭吗?”
  夏昭时骤然抬高音量:“别扭?笑话!这有什麽可别扭的!他难道不是公认的蠢猪吗!”
  “我又没说他不是蠢猪,你这麽大声做什麽,掩饰心虚吗?”江臻冷冷地打断夏昭时的话,“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也算是他的半个哥哥,那如果他是蠢猪的话,你又会是个什麽怪物。”
  此话一出,夏昭时几乎是在那还一瞬间就眉目一僵。他的脸色几经变化,但最终还是变成了如同一张废纸般的惨白与无光。
  江臻伸手撑住夏昭时身後两侧的沙发靠背,逐渐逼近他的脸,近乎咬牙切齿道:“夏昭时,你以为我现在是多少岁?你以为我还跟在你的身後追著跑?你以为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就永远不会知道?”
  说到这里,他的眼眶已经嗜血得近乎殷红:“余音当年怀著严迦祈去找夏伯父,最後竟然被打得差点儿流产地拖出来,难道不是心狠手辣的赵阿姨做的吗!?”
  既然江臻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那麽这个时候的夏昭时,也只能抬起脸去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妙笑容。
  嗙!
  一声沈闷的巨响忽然在夏昭时的耳边轰隆炸开──原来是江臻猛地一下,狠狠地捶上了他身後的沙发。可是那一拳的力道之大,却让夏昭时相信,江臻最初对准的地方,绝不只是他身後那块揍起来毫无快感的,软绵绵的沙发。夏昭时眨眨眼,屏住呼吸静在原地,任由耳畔急速流窜的气流,尖锐暴戾地哭喊著哀求。江臻的脸离他很近很近,近得都能让他看清江臻眼中那些,极盛而发的喷薄怒气。夏昭时凝住神,细细地从眉眼看到唇瓣,发现这张脸其实和小时候的那张漂亮童颜没什麽大的改变,当然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他也只是变得更加俊美,更加英挺,也更加的,冷酷无情。这是他爱护与珍惜了十多年的,一生最最心爱,地位无人能及的小弟弟,只是这麽十多年走下来,他们最後走到的结局却是,他恨他。他竟然恨他。在认清这个事实的下一秒,夏昭时便忽然间心如死灰。他想,原来他们那麽多年一起相伴走过的明朗岁月,临到终结,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笑话。又或许那其实只是一副不堪一击的盔甲。否则一个和只不过和江臻相处了短短数年,然而其後却分别了漫漫十多年的严迦祈,又凭什麽抵消掉他对江臻那麽多年累积而下的关爱,与教导。夏昭时从来不相信,一个只不过是曾经在江臻心智未开的蒙昧时代,在他的生命里出现并且晃悠过一圈儿的愚蠢小男孩,竟然会比曾经陪伴了江臻整段青春岁月,并且教会了他一切的自己,还要更加重要。凭什麽凭什麽凭什麽!!!这三个字,此时此刻,就像狂风骤雨一般,正在夏昭时凌乱阴冷的心脏里,声嘶力竭地哭喊和叫嚣。
  而江臻的声音还依然陆陆续续地从头顶,又仿佛像是从天边,远近不明地模糊传来。
  “其实我从来不相信赵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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