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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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雨-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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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路下来,我直觉得气血翻腾,胃里恶心得厉害。
  “晖少爷到了。”阿布轻轻敲了敲轿子,他声音喘得极重。
  他扶着我出轿,曹公公也正于此时走到我身侧来。
  皇上这回在御书房等着晖少爷呢,请吧。曹公公如是道。
  出门之时,我特意将御赐的大氅脱了下来,如今仅仅一件不顶用处的外衣罩着,那凉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我搓搓血流不通的双手,向他道了声“先行”。
  
  守在御书房外的是个面生的公公,他见有来者,便立马进里通传了。
  “宣他进来!”圣上扯着嗓子吼的一声,我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阿布乖乖地随着我,我立在原地叮嘱道:“你在此地守着。”
  随后,大步流星地跨进御书房里。
  “余晖拜见圣上。”我抖抖衣袍,屈膝下跪。
  圣上都是静若止水的模样,他想徐徐放下手中的毛笔,等我跪下了才道:“朕说过,你不必与朕多礼。”
  “君臣之礼,不可免。”我跪在地上,膝盖生疼。
  圣上站起身来,遥望殿外之景,他道:“余晖请起吧,你与朕说说,宫殿之外还冷不冷?”
  “毕竟是冬日岂有不阴不寒不冷之道理,即便行而负暄也不过是晒暖一张皮囊罢了。”我揉揉跪的有些麻了的膝盖,如针在刺。
  “哦?”圣上饶有兴趣的长道一声,他逐行至我身前,冷不防地握住我了的左手。
  他掌心敦实,在御书房里呆久了都闷出了薄汗,我略感不适想要抽出,可他握得极紧,我纵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圣上面前造次,只得由了他去。
  他转而与我并交五指,直到我的左手也暖和起来了,他才松开了。圣上淡淡一笑,看似无意,“这么冷的天了,怎么不披着朕赐你的大氅了?”
  正是因为要进宫面圣,我才故意褪了那一身行头,免得他以为我当真对他有非分之想。故而实言道:“朝堂之外的风吹草动想必如今都吹到圣上跟前了,余晖本不是什么在意名声的人,但圣上之清誉不得毁于一旦。”
  圣上兀自叹了口气,道:“你也有所耳闻了?清者自清,你也不要多想什么了。”
  “只怕今日进宫一趟是愈发的开脱不得了,只会更惹人非议了,圣上应当知道。”圣上又欲贴近我身前,我一个闪身,巧力躲过。
  圣上也不觉尴尬,他收回动作,寻常地道:“你这是说朕故意的了?”
  “草民不敢,只是尚有疑虑。从前不过仅有谣言说我一人搬弄皇上是非,皇上就急于处理,如今这胡话越说越大了,皇上倒是没有动静了?”
  圣上朝我笑的颇有深意,“亡羊补牢是未为晚也,但如今之势悠悠之口难堵。”
  他复又绕至我身前,上上下下端详一番,突地双目瞪大,厉色严声地道:“你身上那块血玉呢?朕赐的血玉呢?!”
  我腾地跪地,不再抬头与他对视,认罪道:“草民知罪,血玉已碎。”
  “你是不是要同朕说,你为人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圣上几乎是嘶鸣着说,他悲悲戚戚难以名状,“我再问你,那核雕呢?”
  “核雕,草民命人好生放在供桌前了。”
  “放在供桌前?”圣上将手负于身后婆娑,他刚刚握住我的时候我便感觉到了那些突兀的伤口结成的痂,伤口仍未好全。圣上眉眼之中几乎一闪而过万念俱灰,他道:“怎么不是时时刻刻地放在你面前了?”
  我根本是无从回答。
  他右手施力将我提起,说起我与他之间老生常谈的话题:“朕与你说过,我最看不起文人身上的东西,你可还记得?”
  “清高倨傲,视文才为首,对其他身外之物无动于衷,到了最后却还得归臣。”
  他拍了拍我的肩头,颔首道:“你能记住就好,回去吧。”
  我躬身行礼,道:“草民告退。”临了出殿,仍是心中不忍,补言道:“皇上手上的伤要注意了,莫要浸到水中。”
  身后已响起文房四宝碰撞的铿锵之音,无人回答。
  出了殿才知道,不过须臾,鹅毛大雪又飘扬起来了。
  “走吧。”我向冻得瑟瑟发抖的阿布道。
  出暖炉子里出来,我也是冷得走不动路,可直到抬头远望,我才知道我是真走不动了。不远处一个绯色冬衣的身影正随着一位公公向御书房行来,即便他弓着身子,身形摇晃模糊我也断不会认错。
  那是——宋默如。我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晖少爷。”阿布提醒了一句。
  我这意识到自己伫足许久了,那绯衣已经离我愈发的近了。
  “走吧。”我淡淡地说了一句。大雪纷飞,落在我眼前,糊住了眼,以致我都看不清路了。
  阿布是头次来到皇城,他转悠着身子东望望西瞧瞧,就连珠翠宫婢的穿戴他都好奇得很。他忽的问道:“晖少爷,前头的官员你可认得?真是天仙一般啊。”
  脊背不由地一凛,我步子又滞了一滞,连凶他都显得有些牵强附会:“少关心和你不搭界的人和事,平时见你做事倒没这么勤快了。”
  我觉得自己就是被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作恶多端的人,只期盼着身子缩的小小的,周围走过的人都能看不见我的动静。
  我等了三年的人,终于出现在我面前,我的第一反应竟是能避则避,连他的近颜都不敢瞧上一眼。
  宋默如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扯扯嘴角笑了。第一次眼泪顺理成章地掉了下来,我匆匆用袖子揩去,生怕被后头的阿布看见。我得偿所愿,这是喜极而泣。
  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不是人无情,只是日子不合适罢了,如此萧索,是配不上重逢团聚。
  “余晖。”
  那是与梦境里无二致的声音,一样的。我讷在原地,忘了回答。
  还是阿布提醒的我,“晖少爷,那位好看的官人在叫你。”
  我几乎是抖着身子在正正衣襟,仓猝地不知如何是好,最终我仍是背对着他,向阿布吩咐道:“你去前头的青松那儿等着我。”
  给宋默如领路的小太监也已原路折返,这十几二十步之内,仅仅只有我和他两人。
  “三年不见了,你还是连面都不肯给我露一下?”宋默如教踩着松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宋大人怎么从桥水镇回来了?也不早些派人去相府通传一声,余晖也好摆桌筵席替大人接风洗尘。”我背过身去与他对视,再开口又是一番生分的套话。
  王匡曾和我说起过,宋默如在桥水镇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克制自己的视线不在他身上转悠,却还是发觉他原先肤白的一张俊脸,由得没有油水滋养,都蜡黄了不少,整个人都是恹恹之貌。
  我的心头不禁一紧。
  宋默如听了我的一席话强颜欢笑起来,他似想要碰碰我,却又硬生生收回了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顿了顿,再道:“余晖,我还不想同你断了。”
  大雪没有停的走势,宋默如穿的比我还要少些,想必在外的几年,他的吃穿用度也是能省则省,竟落得连像样的冬衣都没有。我猛然记起王匡也曾提及,宋默如刚到桥水镇便落下了一身毛病,如今大雪纷飞,他岂不是更加难熬。
  “痹症可还好些了?”我见他不停用手去捶捶膝盖骨一处,终是问了出来。
  “放心,还死不了。”
  我心下一宽,偷偷松了一口气,嘴上仍犟着道:“我大仇未报,你怎么能死。”
  宋默如蓦地抬头,此番他是如何笑都再摆不出那张倾国倾城貌了。
  余晖,当年对不住了。他如是说道。
  宋默如顾盼四周,语气嘲弄,“可没想到你到底还是到这儿来了,我怎何力避,你还是上这儿来了。”
  “是祸躲不过,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这点宋大人理应深有体会。当年的你是绞尽脑汁要将我送上断头台,我何曾说过一个‘怕’字?”
  宋默如一个踉跄,步子不稳。我有意去扶,却被他一掌推开。
  “是宋某唐突了,竟还有脸面和余公子提当年之事,我可是始作俑者啊。”
  看他欲泣的模样,我觉得呼吸都被扼住了。我大力呼吸着,问道:“别的我都不想问了,我只想知道你既然已经准备拿我当步步高升的棋子了,怎么又想着要救回我这条贱命了?”
  “你早就知道我那是故意的了?”宋默如脸上的冷汗直直地挂下来,他嗤了一声道:“我那不过是良心发现了,没别的意思。”
  我曾为这个事情想过无数理由,譬如宋默如他还不忍让我替他赴死,譬如他对我的是真情。终究,这个我最不能接受的理由才是他真正的原因。
  我按住心口,那一块疼得很,“宋默如,连跟在我左右的下人都知道你不是好人,你以为我跟你好是图什么?”
  对面那人身上已经落了不少雪了,看不出什么模样来了。我重又转回身去,一字一句道:“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除了你这个人,旁的我都不记得了。”
  身后的人没有再追来,我也朝着回府的方向的走着,我与宋默如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一场呼啸北风夹杂着暴雪,就能将我们打回原形。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我绝不会怪他,谁让我捧着真心去给人糟蹋。
  
  “走吧。”
  阿布一直在原地蹦跳不止,可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我一如傀儡般走着,似被剥皮拆骨,浑身提不起劲来。阿布一把拉住我,他如此僭越,我也生不起气来。
  “晖少爷,擦擦吧。”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块手帕,正是我才丢了的一块,雕花楼里的泠芝送的。他道:“我都洗干净了,擦擦吧。”
  我摸了摸脸,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惦记了三年的人,终是在没有希望的等待中等来了,然后被我亲手断送了。
  那是我第一次抱住阿布,在我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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