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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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泪-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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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兴兵东夷,爹怕是……回不来了……」
  这个想法,不只他们几个兄弟想过,也许连此番被徵调前往东夷的兵士们也想到了,故而近日军中人心惶惶。一场注定覆灭的仗要士兵们怎麽打?一场师出无名有去无回的仗要将军们怎麽打?
  列丹颺越思面色越沉,松开放在纪敏肩上的手,攒了拳重重地击著床板,登时木板磅磅重击声於帐内回盪。
  纪敏不阻不劝,由著列丹颺发泄心中怒气。
  乱世逢明君,尤胜久旱逢甘霖。兴许就像大旱求雨,需向上苍奉献牲口为祭;欲求改朝换代得一明主,也须以鲜血献祭。
  自幼随著列家兄弟一块儿长大,列辰便是他的父亲,眼睁睁看著自己最敬爱的人步步踏去黄泉路,心中之痛之急,如列火灼身,拍之不灭。然而你再痛再急,又能如何?
  只要那御座上的人还稳当当地在那儿,他便是皇帝、便是真龙天子,金口玉言无人能驳。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流放赐毒,他会去在乎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将军吗?
  列丹颺不知道的是,纪敏曾为此事找过楚云溪,问他皇帝为何要用这般手段舍弃一个曾追随他征战沙场开疆拓土,且有著赫赫战功的大将军?
  楚云溪看著纪敏哀痛的眸子,好几次张了口,却又不忍将答案说出,直到纪敏落膝下跪,才逼出楚云溪口里的那个答案──
  『七旬老将……尚能战否?』
  是了。
  世人皆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可若飞鸟未尽狡兔尚存,却良弓已损走狗衰老……
  则折良弓弃走狗,因为损坏的弓、衰老的狗,已失去对狩鸟逐兔之人的用处──无用之徒,舍!
  乍听楚云溪此语,盈满纪敏心口的不是痛,是冷。
  世俗礼教,皆曰受人点滴恩情,当泉涌以报。然礼教律法,却不上君王。
  『这难道就是……帝王之道……』
  末尾四字,纪敏双唇颤抖,几不能言。
  因为他眼前的,是老将军一手扶持护其周全,甚至不惜背负骂名欺瞒君上,也要舍命保下的……未来的帝王……
  『是……』
  『你对小弓,也会如此?』
  前跨一步,楚云溪的手,轻轻落在纪敏的左肩,他道──
  『褚溪能为秦弓赴死,可楚云溪……不行……』
  错肩而过时的风,刮得纪敏垂於後背的发飘散於空……
  *     *     *
  「怎麽换你沉默了?」
  纪敏回神,入眼的是列丹颺担忧的脸。
  「是我不好,不该提东夷的事……」
  「不,我在想小弓的事。」叹。
  「小弟?他又闯了什麽祸?」
  纪敏浅笑,摇摇头:「这倒没有,只是……他知道自己爱上的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列丹颺用指头轻轻推开纪敏紧皱的眉心,道:「你这麽疼他,我看了吃味。」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列丹颺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意楚大哥的身分,可换个角度,你可曾想过正是因为楚大哥连这等身分都抛了舍了,才让小弟深情相随。丹弓从来都是理智凌越於情感之上的人,付出真心前,他怕是把一切都想透彻了,相信我。」
  「我信。」
  纪敏反身将列丹颺扑倒床上,贴在他结实宽阔,让人安心的胸膛。执起他的手,五指自情人指间穿过,掌心相贴,体温相融。
  「丹颺……」
  「嗯?」
  「那个小狼的金饰,给我好吗?」这句话他埋在心底,埋了十七八年。
  空出来的手,怜惜地抚著纪敏的耳廓,微笑:「这小狼本就是要给你的。」
  「少诓我,你不是要拿来送未来的媳妇儿吗?」
  纪敏以臂为枕,下巴抵著手臂,笑著捏捏两人合握的手,看著情人的耳根子在微黄的烛光下渐渐泛红。
  「我只想给你。」
  所以当他发现这金饰不见时,急得很,因为本打算年末纪敏寿辰时把这小狼给他,却不知在哪儿把这麽重要的东西给遗失了。不是没想过按著原样重打一份,就连金匠师傅都请来了、图稿也绘好了,可最後只把定银给了金匠,那只本可重生的小狼,连一个斧凿也没在金子上落下过。
  「为何?为何不重做一个?」当年的小偷、现在的情人,听闻这段他不知道的过往後好奇追问。
  列丹颺摇头,道:「即使做出来,也不是原来的那一个。那个小狼在世上只能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因为我要送的人,是我真心喜欢的、唯一的人。」
  纪敏漂亮的眼睫惊呆地扇了扇,停顿许久後才开口:「那时候你才几岁?十二?十三?我才……才七八吧?变态啊你!」
  列丹颺哀了声,大掌遮著自个儿的脸,涨红著脸替自己辩驳:「我、我那时没想这麽多,就只、只觉得喜欢……那个喜欢……不是你想得那样……唔唔唔……」
  结结巴巴的嘴被人霸道吻著,越吻越深,鼻尖呼出的气息也越发湿热。直到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两道沿著帘缝钻入帐内的月光,勉强视物。
  黑暗中先笑出声音的是纪敏,「油灯灭了,要换蕊还是点蜡烛?」
  「就这样。」列丹颺抱著纪敏的肩,同样低声笑著。
  「知道我为什麽要偷这个小狼吗?」
  「不想我送其他人?」
  「没错,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麽?呜……」
  利牙叼咬列丹颺的乳尖,调戏地用舌头轻舔:「因为丹齐说,只要我拿到这东西,就算咱俩以後长大,也不会分开。」
  「什麽?」列丹颺惊叫:「那坏蛇的话你也信?」
  松开牙尖,纪敏一口咬住情人的鼻头,咬得满意了才松口:「我那时候也才七八岁,而且那时候他在我心中还算是好人,你说我怎麽不信?」
  就是信了,才做出这档偷盗之事。
  看著列丹颺心急,他难过极了,又不知该怎麽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想把东西偷偷放回去,又怕被列丹颺发现东西是他偷的,足足好几个月他都提心吊胆。尤其当他听说手脚不乾净的下人,都会被遣出列府,他更是怕,怕得将此物贴身藏起,就连洗澡也不敢让小狼离开自己的视线。
  整整一个多月又惊又怕,直到列丹颺放弃寻找金饰後,悬吊了整整月馀的心这才落了地,也为此病了十多天。
  十多天中,列丹颺守在他身边,像看照个主子一般纡尊降贵伺候他这个本是服侍列丹颺的仆人。初来列府之日的景象,刹那间与现况重叠,昏昏沉沉间,他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焦急呼喊,软得提不起力的身子被人温柔撑起搂在胸前,喂他汤药、喂他吃粥……
  想开口道谢,好几次动了动口,却只描摹了嘴型,而没有声音。
  失语不是天生,这些年来这病也不构成大碍,府里面的都是好人,从来没有人因为他不能言语而异眼相待,大家会用写的、会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用说的,让他看字、让他看懂嘴型要表达的意思。
  却在这一刻,他恨自己无法言语,他想用自己的声音去表达、去感谢,还有……去对列丹颺说上一句……抱歉……
  『抱歉……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用力吼、用手狠狠压著肚子,彷佛只要这麽做就能发得出声音。一次又一次,他喊得脖子胀红、喊得晕了脑袋,声音却像是被锁死在舌根,只有呃呃呀呀如乌鸦似的单音。
  『别急,你想说什麽,我拿纸笔来,你写。』
  递来的纸笔被自厌的孩子一把全扫在地上,两行眼泪扑簌簌地沿著脸颊滚落床单。
  他不要纸、他不要笔。
  他要亲口,用自己的声音说,对他说──
  『丹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
  啪地一声,列丹颺再次递来毛笔,被他失手落地。震惊耳朵听到的声音,一时间反应不及,那个哭的几乎要岔了气的孩子直直扑入他的怀中,重复著那一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敏儿你……你能说话了……太好了,你说话了你说话了!我听到你的声音了,这真是太好了。』
  噙著泪珠的孩子还没弄清状况,就被兴奋过头的列丹颺一把从床上抱起直奔爹娘那里,接著把自家兄弟连同府内所有仆役处通通转过一遍,将所有人一一拽起,告知这天大的好消息。
  那一晚,众人喜悦於纪敏重拾声音的心情,早盖过遗失小小金饰的骚动。那只金饰小狼,很快地便从所有人的记忆中被抹去,就连列丹颺也忘了。
  这一晚,金饰小狼的事,被两人完整拼凑。
  「把它戴上吧!」黑暗中,列丹颺道。「我让人按著这样子再打一只,我们都戴上,好吗?」
  问的话没人回应,虽看不见纪敏的脸,但从相贴的掌心处传来升高的温度,列丹颺知道他的情人,害羞了。
  事後,当年怂恿犯罪的帮凶列丹齐,以指勾起三弟颈间用牛皮揉成的绳,看著绳上闪闪发亮的金制小狼,露出得逞的笑,回头对著纪敏说:「知道吗,狼有一个很妙的特性──此生只有一个伴侣──倘若伴侣先亡,便选择一生孤寂,不会另觅对象。纪敏,二哥希望你有看著伴侣先亡的勇气。」
  列丹齐说完,丹颺的拳头随即往他脸上招呼过去,避是避开了,却躲不掉满屋子被追著打的惯例。
  「看著伴侣先亡的勇气……」纪敏眺看远处纠缠打斗的两人,突然想起楚云溪的话。
  『褚溪能为秦弓赴死,可楚云溪……不行……』
  「我输了──」纪敏深深喟叹,折服摇头。
  那两人早在决定相爱之前,已将未来看清,反倒是他自个儿什麽都没想便爱上,还一头热地想劝人理智,看来这里面最不理智、最被情感蒙头的,是他纪敏。
  纪敏抚弄脖子上的那只小狼,笑中多了坚定──
  定要做个,配得上列丹颺的人:定要做个,能与英雄人物并肩之人。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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