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淼对坐在一起的是张勇义，和刘备一样是体院的，个头比刘备还高出一些，大概有一米九几，身体结实，往椅子里一坐膝盖撞在桌沿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张勇义转头跟苏秦搭话，“听说你没住学校宿舍？”
“嗯。”苏秦点头，“学校宿舍贵了一点，有门禁，也不方便兼职。”
张勇义挑眉，视线在苏秦身上打量了一转，洗得泛黄的T恤，脱线的背包，刷得起了毛边的运动鞋。
联想到那个减免学费一半，他大概了解了这个男生的家境不是太好，也就不再多问了。
倒是刘备道：“你很厉害知道吗？我们学校虽然一直有这个政策，但能获得的人寥寥可数，况且对理科生的入学分数更严格，你，读书厉害！”
说着不吝啬的竖了个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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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
对于刘备的夸赞，苏秦并没有露出骄傲的神色。在他的思想里，所谓知识改变命运，便是真正的字面上的意思。按照中国的传统，上学，考高分，读一流大学这些全部加起来等于以后有个耀武扬威的工作和一帆风顺的未来。
高学历等于高工资，高工资等于能养活家人，这种想法在苏秦的思想里也很是根深蒂固。在家乡，当他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出来送别。村长的蓝色拖拉机还是县上新给配的，一路颠来晃去将他送到县上的车站，他再从车站颠来晃去的进入市区，改乘火车，到南城花了两天的时间，买的是硬座，到下车时屁股似乎都没知觉了，正可谓路途遥远，一身风尘。
他想要改变这些，改变父母的生活环境，有钱了就可以将他们从村子里接出来，两个弟弟也不用再走他走过的路，至少不用在去上学的时候坐在拖拉机上面，吃的满嘴沙土，母亲给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不过一段路程就沾满沙尘。
没背景没后台没关系也没钱，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的成绩，也因为这个优秀的成绩才能让常家持续给自己资助，在他还无法依靠自己的双手去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必须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从而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是别人的命运。
外面的天色渐渐变得昏暗，路灯沿路亮起来，霓虹灯闪烁将夜晚变得如同白昼。在这里看不到星星，马路上蜿蜒的车灯排成火龙，又仿佛是倒影着天空里的星河。
苏秦被刘备灌了几杯之后，脑袋开始晕晕沉沉。他从未喝过酒，家乡酿制的高粱酒他也只在幼时尝过一点点，味道却早已记不得了。
几个学生也不是多有钱的主，不过点的寻常啤酒，但对于苏秦半瓶下去还是有些要人命，脑袋一阵一阵的抽疼，酒劲上头，额头发烫，面上通红。
他斜斜靠在刘备肩上，听着男人和其他人说笑胡侃，刘备偶尔回头看他一眼，伸手戳他腮帮子，“醉了？”
“……嗯……”回答慢了半拍，显然反应不过来。
苏秦有些瘦弱，细胳膊细腿，头发很黑，眼眸清亮，因着脸颊消瘦，下颚就显得略尖，看起来很是清隽。而此时他面上绯红，眼神茫然，与平日的淡雅相比多了几分明媚，竟意外的夺人眼球。
“苏秦？”刘备发现不对，伸手扶起对方，一边抬手去碰他的脸，“好烫！”
张勇义早已喝下三瓶去，脸上涨得通红，双眼却更加灼亮，转头道：“这小子好弱！”
到底是刘备中途拉来的人，又不是一个学院的，总不能弃之不顾。刘备伸手揽过苏秦肩膀，一边想拿点水果给他吃，却不想苏秦突然抬头，热烫的嘴唇擦过刘备脸颊，对方咕哝了几声什么，刘备没听清，却莫名有些小鹿乱撞。
“我送他回去……”眼见苏秦准备睡沉过去了，刘备叹气一声对张勇义说道。
张勇义此时正跟陈淼聊的热火朝天，哪里还顾得上他，头也不回只是挥了挥手。
重色轻友的典型！刘备在心里啐了一口，起身扶起苏秦，半拖半抱的朝外去了。
华灯初上，白日的温度降下来，夜风还带了些凉意。
四周正是红火，情侣、家人携手出门散步逛街，刘备抱着个醉鬼在人群里有些格格不入，还好苏秦醉了也算老实，不叫不吵的，只是歪着头靠着他，仿佛撒娇的小孩。
刘备几次扶正他的脑袋，问：“你家住哪儿的？”
苏秦嘀咕几声，又蹭到刘备脖颈间去。灼热的呼吸熨烫了青年的脖颈，刘备有些冒鸡皮疙瘩，又重复问道：“苏秦？我要送你回去，你住哪儿的？”
这回好像听清楚了一些，苏秦喃喃念出几个字：“北桐……”
“什么？”
青年俯下脑袋凑到苏秦嘴边去，热气让他的耳朵微微泛红，重复了三四遍，终于听清了对方说的是——北桐街，212号。
有个大概方位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刘备抬手招了一辆出租，好不容易把人塞进去，关上车门报了地址。
待到了北桐街，刘备刚把人扶下车，就看见前面小街上有人在打架。
一排路灯过去，中间有两盏没有亮。阴影下像是在打群架，几个人围在一起，影子投射在旁边墙壁上显得有些狰狞。
北桐是南城的老街区了，四周都是灰败的旧楼房，车辆也少。老旧的招待所门口亮着红灯，石阶上坐着几个聊天的女人，看上去有些暧昧不清。
刘备上前跟人打听地址，其中一个给他指了路，不过要过去，得要经过正在打架的一群人身边。
心里暗骂倒霉，只得贴着墙躲着走，偏偏苏秦蹭着他让他行动不方便，刚走出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喂！”
对方声音磁性醇厚，就在刘备身后响起，随即打火机咔嗒一声。刘备转头，就见黑夜里烟头的火星明灭了一下，对方呼出一口烟气来。
“你是谁？怎么和他在一起？”
“他？”刘备下意识看了看苏秦，“你们认识？”
对方往前走了几步，刘备莫名有一种压迫感。黑影在脚下扩大，对方夹着烟伸手指了指苏秦，“他是我的合租人。”
刘备这时才看清对方：白色的背心上染着一点血渍，花哨的海滩裤，踩着人字拖。额前刘海有些长，遮挡了眉眼，只能看到一个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薄唇。
“你们住一起的？”刘备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紧张起来，他看了看男人身后已经跑走的几人，有些欲言又止。
男人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脱下背心抹了把脸，又揉在一起塞进裤兜里道：“只是几个不长眼的混混，这种事不是经常发生。”说着他又看向苏秦，“他怎么回事？”
“喝醉了。”刘备身子有些酸，饶是再有力气，抱着一个大活人这么久也不好受。男人将烟叼进嘴里，有些流里流气，伸手过来理所当然的将人接了过去。
“你们是同学？”
“嗯。”刘备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你们住哪里的？”
“就在前面。”男人打横一把抱起苏秦，迈腿朝前走，“来坐坐吗？”
“不了。”刘备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这个时候赶回去还能喝上第二摊。
“我先走了，人交给你了。”刘备又看了一眼迷迷糊糊的苏秦，随即不放心道：“你们真的认识？”
男人看向他，“他叫苏秦。”
刘备终于放下心中大石，点了点头，转头朝另一头走去。
苏秦迷迷糊糊中就感觉耳边一直有人在说话，叽叽喳喳好吵，他抬手想赶开又被人抓住了手腕子。眼前灯光有些昏暗，一会儿黑一会儿亮，有谁抱起了他，对方的怀抱浸着夜风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只是还没等他找个舒服的位置睡一觉，对方又伸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唔……”这人在干什么？找东西？难不成是小偷？
眼睛很重，睁不开，就听有声音道：“钥匙呢？钥匙放哪儿了？”
“书包……”苏秦好心的提示。
男人将他放了下来，苏秦趴在门上，突然发现防盗门很是冰凉，舒服的把滚烫的脸贴了上去。
严戈找到钥匙抬头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青年像只乌龟一般趴在门板上，一侧脸歪着还在傻笑。
严戈叼着烟呵了一声，伸手捞起人往怀里带，一边去开门。
按开门边电灯开关，白炽灯费力地闪了好几下才亮起来。屋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和自己住时的乱七八糟截然不同。
严戈随手按熄烟头，从门口丢了出去，随后关门落锁，将人抱起来往主卧室走。
“热……”苏秦不老实地动了动，被扔上床后，难受得弯起了身子。
严戈左右看看，将卧室的窗户打开，又将客厅的窗户打开。夜风透进来带来丝丝凉意，但仍然不解热。他又走到次卧，在一堆杂物里翻来翻去，最后翻出一个老旧的小电扇来。走回主卧，插上插座，对着床转开一档。
风将床单一角吹得飘起又落下，苏秦衣摆也随之微微翻动，额前黑发荡来荡去。
因为痒痒，苏秦抬手胡乱在空中挠了几下，严戈看得好笑，走过去帮他脱了鞋子，又将人往里推了推。
“我对你这么好，你该感激我了吧。”严戈打着其他的主意，嘿嘿笑着朝次卧走去，打算就此赖上这里。
可刚走到门口，床上的人又不安分地动了起来，这回竟好像在哭。
他诧异回头，没有开灯的卧室里，白色的双人大床上苏秦看上去小小的一团，窗外的霓虹灯投射在窗沿上斑驳一圈，苏秦的脑袋闷在枕头里正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严戈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人翻了过来，发现苏秦睁着眼，眼泪横流落到枕头上湿了一片。
“你……醒着？没醒？”严戈有些拿不准，说实在的，苏秦这么突兀地睁着眼睛看上去有点恐怖。
苏秦没搭理他，兀自吸着鼻子，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天花板，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