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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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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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出手之快,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那种袭击全身的剧痛让他忍不住脱口大叫,然而一块布巾及时地塞入了他嘴里。

  “别大呼小叫,惊吓了其他病人。”她冷冷道,用手缓缓捻动银针,调节着针刺入的深度与方位,直到他衔着布巾嗯嗯哦哦地叫到全身出汗才放下了手:“穴封好了。我先给你的脸换一下药,等下再来包扎你那一身的窟窿。”

  剧痛过去,全身轻松许多,霍展白努力地想吐出塞到嘴里的布,眼睛跟着她转。

  奇怪,脸上……好像没什么大伤吧?不过是擦破了少许而已。

  “喂,不要不服气。身体哪有脸重要?”看出了他眼睛里的疑问,薛紫夜拍了拍他的脸颊,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老实说,你欠了我多少诊金啦?只有一面回天令,却来看了八年的病——如果不是我看在你这张脸还有些可取,早一脚把你踢出去了。”

  她一边唠叨,一边拆开他脸上的绷带。手指沾了一片绿色的药膏,俯身过来仔仔细细地抹着,仿佛修护着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他盯着咫尺上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勃然大怒。

  “咦,这算是什么眼神哪?”她敷好了药,拍了拍他的脸,根本不理会他愤怒的眼神,对外面扬声吩咐:“绿儿!准备热水和绑带!对了,还有麻药!要开始堵窟窿了。”

  “马上来!”绿儿在外间应了一句。

  “死·女·人。”他终于用舌头顶出了塞在嘴里的那块布,喘息着,一字一字,“那么凶。今年……今年一定也还没嫁掉吧?”

  “砰!”毫不犹豫地,一个药枕砸上了他刚敷好药的脸。

  “再说一遍看看?”薛紫夜摸着刚拔出的一把银针,冷笑。

  “咕噜。”架子上的雪鹞被惊醒了,黑豆一样的眼睛一转,嘲笑似地叫了一声。

  “没良心的扁毛畜生。”他被那一击打得头昏脑胀,一刹被她的气势压住,居然没敢立时反击,只是喃喃地咒骂那只鹞鹰,“明天就拔了你的毛!”

  “咕噜。”雪鹞发出了更响亮的嘲笑声,飞落在薛紫夜肩上。

  “小姐,准备好了!”外间里,绿儿叫了一声,拿了一个盘子托着大卷的绷带和药物进来,另外四个侍女合力端进一个大木桶,放到了房子里,热气腾腾。

  “嗯。”薛紫夜挥挥手,赶走了肩上那只鸟,“那准备开始吧。”

  啊……又要开始被这群女人围观了么?他心里想着,有些自嘲。

  八年来,至少有四年他都享受到了这种待遇吧?

  薛紫夜走到病榻旁,掀开了被子,看着他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绑带,眼神没有了方才前的调侃:“阿红,你带着金儿,蓝蓝,小橙过来,给我看好了——这一次需要非常小心,上下共有大伤十三处,小伤二十七处,任何一处都不能有误。”

  “是!”侍女们齐齐回答。

  他太熟悉这种疗程了……红橙金蓝绿,薛紫夜教出来的侍女个个身怀绝技,在替人治疗外伤的时候,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人长了八只手:一只手刚切开伤口,另外几只手就立刻开始挖出碎片、接合血脉、清洗伤口、缝合包扎。

  往往只是一瞬间,病人都没来得及失血,伤口就处理完毕了。

  可是……今天他的伤太多了。八只手,只怕也来不及吧?

  然而刚想到这里,他的神智就开始慢慢模糊。

  “麻沸散的药力开始发挥了。”蓝蓝将药喂入他口中,细心地观察着他瞳孔的反应。

  “那么,开始吧。”

  薛紫夜手里拈着一根尖利的银针,眼神冷定,如逆转生死的神。

  ※※※

  那样长……那样长的梦。

  最可怕的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无边无际的深黑色里,有人在欢笑着奔跑。那是一个红衣的女孩子,一边回头一边奔跑,带着让他魂牵梦萦的笑容:“笨蛋,来抓我啊……抓到了我就嫁给你!”

  他想追上去,却无法动弹,身体仿佛被钉住。

  于是,她跑的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再也抓不到那个精灵似的女孩儿了。

  “求求你,放过重华,放过我们吧!”在他远行前,那个女子满脸泪痕的哀求。

  “我真希望从来不认识你。”披麻戴孝的少妇搂着孩子,冷漠的一字字,“凶手。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每一个字落下,他心口就冒出了一把染血的利剑,体无完肤。

  秋水……秋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想大呼,却叫不出声音。

  怎么还不醒?怎么还不醒!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咦,小姐,你看他怎么了?”绿儿注意到了泡在木桶药汤里的人忽然呼吸转急,脸色苍白,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脖子急切的转来转去,眼睛紧闭,身体不断发抖。

  “出了什么问题?”小橙吓坏了,连忙探了探药水——桶里的白药生肌散是她配的。

  薛紫夜却只是轻轻摇头,将手搭在桶里人的额头。

  “没事。”她道,“只是在做梦。”

  只是在做梦——如果梦境也可以杀人的话。这个全身是伤泡在药里的人,全身在微微发抖,脸上的表情仿佛有无数话要说,却被扼住了咽喉。

  “秋水……秋水……”他急切的想说什么,却只是反复的喃喃地念着那个名字。

  她叹息了一声:看来,令他一直以来如此痛苦的,依然还是那个女人。

  ——秋水音。

  离她上一次见到那个女人,已然八年。

  八年前,她正式继承药师谷,立下了规矩:凭回天令,一年只看十个病人。

  那年冬天,霍展白风尘仆仆地抱着沫儿,和那个绝色丽人来到漠河旁的药师谷里,拿出了一面回天令,求她救那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当时他自己伤得也很重——不知道是击退了多少强敌,才获得了这一面江湖中人人想拥有的免死金牌。

  两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急切,几乎是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来换孩子的命。她给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搭过脉,刚一为难地摇头,那两个人一齐跪倒在门外。

  那时候,她还以为他们是沫儿的父母。

  整整冥思苦想了一个月,她还是无法治愈那个孩子的病,只好将回天令退给了他们。然而抵不过对方的苦苦哀求,她勉强开出了一张药方。然后,眼前的这个男子就开始了长达八年的浪迹和奔波。

  八年来,她一次次看到他拿着药材返回,满身是血地在她面前倒下。

  她原以为他会中途放弃——因为毕竟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一次次的往返于刀锋之上,去凑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药方。

  然而,她错了。

  为什么呢?……她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却感觉到手底下的人还在剧烈发抖。

  “秋水……不是、不是这样的!”那个人发出了昏乱而急切的低语。

  不是怎样的呢?都已经八年了,其中就算是有什么曲折,也该说清楚了吧?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样呢?她摇了摇头,忽然看到有泪水从对方紧闭的眼角沁出,不由微微一惊:这,是那个一贯散漫厚颜的人,清醒时绝不会有的表情。

  她叹了口气:是该叫醒他了。

  ※※※

  “喂,霍展白……醒醒。”她将手按在他灵台上,有节奏地拍击着,将内力柔和地透入,轻声附耳叫着他的名字,“醒醒。”

  手底下的人身子一震,仿佛被从噩梦里叫醒。

  “哗”,水花激烈地涌起,湿而热的手忽然紧紧拉住了她,几乎将她拉到水中。

  “干什么?”她吓了一跳,正待发作,却看到对方甚至还没睁开眼睛,不由一怔。

  那个人还处于噩梦的余波里,来不及睁开眼,就下意识地抓住了可以抓住的东西。他抓得如此用力,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她终究没有发作,只是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感觉他的呼吸渐渐平定,身上的颤栗也开始停止,仿佛那个漫长的噩梦终于过去。

  有谁在叫他……黑暗的尽头,有谁在叫他,宁静而温柔。

  “呃……”霍展白长长吐了一口气,视线渐渐清晰:蒸腾的汤药热气里,浮着一张脸,正在俯身看着他。很美丽的女子——好像有点眼熟?

  “呃?”他忽然清醒了,脱口,“怎么是你?”

  发现自己居然紧握着那个凶恶女人的手,他吓了一跳,忙不迭甩开,生怕对方又要动手打人,想扶着桶壁立刻跳出去,却忽地一怔——

  双手,居然已经可以动了?

  “披了袍子再给我出来,”他扶着木桶发呆,直到一条布巾被扔到脸上,薛紫夜冷冷道,“这里可都是女的。”

  绿儿红了脸,侧过头吃吃地笑。

  “死丫头,笑什么?”薛紫夜啐了一口,转头骂,“有空躲在这里看笑话,还不给我去秋之苑看着那边的病人!仔细我敲断你的腿!”

  绿儿噤若寒蝉,连忙收拾了药箱一溜烟躲了出去。

  在她骂完人转头回来,霍展白已飞速披好了长袍跳了出来,躺回了榻上。然而毕竟受过那样重的伤,动作幅度一大就扯动了伤口,不由痛得龇牙咧嘴。

  “让我看看。”薛紫夜面无表情地坐到榻边,扯开他的袍子。

  治疗很成功。伤口在药力催促下开始长出嫩红色的新肉,几个缝合的大口子里也不见血再流出。她举起手指一处处按压着,一寸寸地检查体内是否尚有淤血未曾散去——这一回他伤得非同小可,不同往日可以随意打发。

  “唉。”霍展白忍不住叹了口气。

  薛紫夜白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这样又看又摸,如果我是女人,你不负责我就去死。”霍展白恢复了平日一贯的不正经,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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