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岩走上去用浴巾把白十一抱住，又扔了毛巾在他头上，给他擦头发。
白十一任他摆弄着，不说话。
好一会儿，杜岩才听见白十一问：“杜岩，你说我会饿死么？”
说到底，内心总是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其实也不过二十几岁，不知怎么的看上去就老了。
明明曾经青春不可抵挡，在舞台上星光璀璨万众瞩目，成就一个年代的美好传奇。
杜岩咬着牙，说，有我在，不会让你饿死。
白十一笑着摇头，杜岩，你知道，就是因为你一直这样宠着我，我才敢一直放纵下去。
杜岩把少年的身体扳过来，看着那张衰弱却依旧动人的脸，说：
“如果你想重新开始，可以随时跟我说。”
“重新开始？”白十一眼神茫然：“开始什么呢？”
“演戏，唱歌，跳舞，回到舞台。”
白十一和杜岩静静地对视着，不知是不是阳光和云朵厮磨的把戏，白十一的眼里有变幻的光底。
“杜岩，你觉得，舞台是为什么而存在的？”
“……”
“我实在没有做小丑的天分。我没有正面的东西带给别人，现在，连娱乐精神都没有了。”
“十一……”
“大家看到我也不会开心的。”
“但你需要生活。”
白十一坐下来，问：“我帐头还有多少存款？”
杜岩没有说话。
白十一笑了：“这些年，原来都是你在养我么？”
想想也是，他风光的时候虽然堪称一流的吸金石，但一向放纵惯了，这些年又不加节制，那些单薄的家底大概不够他抽一个月的大麻。
三年来他不劳而获，只靠一个当年的经纪人兼挚友杜岩活得昏天暗地，如今连杜岩也不能继续陪他荒唐了。
他知道杜岩已经尽力了。
而他又是为什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呢。
白十一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杜岩。”
“嗯？”
“给我找份活儿吧。”
杜岩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幕后的就好。场记，道具，电视台扫厕所的，都行。”白十一看着自己苍白瘦弱的手指：“我想像个男人一样活着。”
杜岩说好。
白十一忽然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这次自己会变成怎样。
整整三年过去，关于自己的负面消息早就淡了。他也没心思去管。
白十一的人生二十多年来一直顺风顺水，后来遇到一道坎儿，他没迈过去，一绊就倒了，一倒就是三年。
如今他也没想爬起来，只希望能在地上爬着，这么苟延残喘到人生结束就好了。
起码爬着，就看不到那个在他面前站出万丈光芒的那个人的脸。
想到那个人，白十一又在心底默默地嘲笑自己。
真是回忆加成。曾经得到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当时并没有怎么珍惜。如今自己成了世界上最不堪的那一种人，就喜欢在记忆里一遍遍地温习当年的好。偶尔也会觉得，那人是自己的真爱。
可惜他也知道，对那人来说，他如今什么也不是。对自己来说，那人只是性幻想中最贴近的逾越。
就像小学的时候曾经收到班上不起眼的胖子的情书，当时一脸嫌弃地扔进了垃圾桶。多年以后不起眼的胖子成了布拉德皮特或者莱昂纳多，他又怎么能厚着脸皮说出“我是他的前任”这样的话。
属于白十一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荒唐都过去了，他也要开始脚踏实地的生活。
就像大地上其他一切渺小的生灵一样，迎接所有残酷和温暖的明天的日月。
5
在杜岩的安排下，白十一进入B台，做了跑场。
杜岩说到底也能力有限。白十一不愿走到台前，其他领域他又没有经验，含金量高一点的幕后他又做不了，闲差肥差杜岩也安排不起。跑场是很辛苦，但白十一也只能从头做起。
白十一身体不好，和一群壮汉跑着抢台，总是累得气喘吁吁还跑在最后，免不了被导演骂。
杜岩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罩着他。即便在，导演也不一定给杜岩这个面子。
当初杜岩跟着他，的确是金牌经纪人。后来他倒了，杜岩也跟着沉寂了三年。这个圈子分分钟风生水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丢了讯息和人脉一切都要从头做起。杜岩现在未必比白十一走得顺利。
白十一只能咬牙挺着。搬东西下来的时候闪了腰，回去看时一片青紫，就自己买最便宜的红花油涂。
酒吧已经没工夫去了。再也没有寻欢作乐的体力。每天回家之后往床上一躺，累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只恨不能再挤出几个小时多睡一会儿。
一不小心睡晚了，到场子的时候导演冷冷地要辞了他。这导演他是认识的。当初白十一红的时候，曾经恭敬地邀请他参加他们的节目，被白十一回绝了。如今在白十一面前盛气凌人，似乎少一点骄傲就是对不起当年牺牲的自尊。
白十一厚着脸皮白做工，忙活了整整一天才赢回一个“加一个月实习期”的珍贵机会。再以后闹钟就提前了一个小时。每天都挂着黑眼圈。
时间久了，这个苍白瘦弱、时常走神、脑子又不灵光的跑场在台里总算也留下了一些印象。导演管他叫小白，周围的人也跟着喊。他很少和别人说话，甚至害怕被叫到名字。如果别人真的认出他是白十一，只会让他更难堪。
但消息迟早还是要走漏出去的。
于是白十一坐在角落里吃凉透的便宜盒饭的时候，就有人在远处小声嘀咕。
“那个就是白十一啊……”
“怎么会？！白十一是我少女时代的神，不要乱说好么。”
“他从那件事之后就潦倒了啊。我听X导他们聊天的时候说的，那个就是他了。真可怜啊，瘦成这样。”
“真的假的？怎么会沦落成这样，呜，我的少女梦想……”
“所以偶像什么的最靠不住了。你看他瘦的样子，听说他之前还有吸白粉……”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听不下去了……”
白十一的筷子没有停，专心致志吃盒饭。下午还有很多东西要搬，没体力做不好工，这个月那点微薄的实习薪金就要被扣光了。
也有人问他，你是白十一么？
白十一就笑着说，我是。
你和那个大明星，是同名么？
白十一还是笑着，说，哪个大明星啊？
来人就掏出当年他的海报，问，这是你么。
白十一一边笑一边点头，说，很久之前的事了。
来人就会惊讶地唏嘘感叹一番。无非是世态炎凉之类，完全不管他这个当事人一遍一遍受到的重复伤害。
人们都是这样。不幸的事落在别人头上，总是忍不住展现一下自己丰盛的同情心。与其说是慈悲，不如说是庆幸。
白十一已经习惯了。说到底只是为了活着而已。只要能活下去，再卑微的姿态也无所谓。
只是类似的麻烦还会找上门来。不管是曾经的光鲜还是荒唐，总会有恶果留存。
某期综艺当中有个并不成气候的小明星，恰好当年爬上过白十一的床。小明星在后台看见他的时候一脸不可置信，似乎跟导演核实过，才敢来叫住他。
白十一看实在逃不过去，才笑着和他打招呼。
小明星说，多年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白十一点头哈腰，今时不同往日，以后希望您多照顾。
小明星露出了勉强才压制住的惊讶表情。
节目录完之后小明星和节目的几个制作人出去喝酒，无论如何要带上白十一。白十一原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但制作人也在旁边帮腔。自己的工资条全掌握在这几个人手里，白十一只好去了。
他自己也知道，这些人全是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酒桌上小明星就一个劲儿地灌白十一。白十一最后实在喝不下去，只好谦卑地笑着，说喝不动了。
小明星不知是真撒酒疯还是借酒装疯，当下拍了桌子，说你这酒不喝，我就跟我那几个哥们姐们打招呼，以后这节目是别上了。
制作人立刻帮了腔，白十一只好硬灌。
渐渐地眼前一片晕眩，白十一到最后意识不清地跑到厕所去吐，身后传来人们的嬉笑声。
酒喝多了，又开始唱歌。小明星硬要白十一唱他当年的名曲。白十一神智不清，根本抓不准节奏，这几年抽烟又抽坏了嗓子，出来的歌声喑哑走调，小明星倒是听得拍手较好，开心得上窜下跳。
唱完歌，白十一在一屋子“大明星”“神偶像”的假意喝彩中，第一次感觉到心上的疼。
本来已经完全抽脱出来，以为没有自尊也可以活下去。但一喝酒，一唱歌，曾经的白十一那一点点仅存的苗芽忍不住在心头挤出一个尖，刺得他很痛。
白十一忍不住冲进洗手间，开水龙头冲脸。
冰冷的水流降低了皮肤的温度，连带着心也被冰冻得麻木了一些。
麻木了，就安全了。
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
正打算收拾一下和那群人折腾到底，身后的门却被粗暴地打开了。
进来的正是那个小明星，喝得直打酒嗝，眼睛兴奋地发亮，看见白十一一下子就扑了上来。
白十一的腰被狠狠地撞在洗手盆上，疼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感觉脊椎都要断了。那小明星却发情一样在他的脸上颈上啃咬起来，一边亲一边骂着：
“小□□，当年你操了老子，现在老子就把你操翻天，让你爽得说不出话来！”
白十一这才觉察到要发生什么，开始拼命反抗。最近搬东西也锻炼出了一点体力，加上酒劲也有点超常发挥的意思，在逼仄的空间里小明星竟然被他推得近不了身。
“你他妈现在有什么资格拒绝我？你不就是想要钱么？陪了老子，要多少老子他妈给你多少！你只要乖乖撅起屁股等我操就行了。贱了就是贱了，还装什么清高！今晚你来了不就是等着这个的么？”
白十一忽然无比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