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人聊得投入没有人发现他一边嚼着红烧牛肉一边听得滴水不漏。医院食堂的饭菜乏善可陈，只有牛肉难得炖得酥烂，或许是太了解肌理结构的缘故。
坐在他对面的梅晓看着付马林要笑不笑啃牛肉的样子觉得背上不寒而栗，同时又很没危机意识地咧开了嘴。
付马林瞟了她两眼，咽下牛肉说：“你是不是想加值一夜普外？”
每个实习生一周都会轮到两次值夜，摊上普外那是最累最琐碎的，通常那晚上你就别想睡觉了。梅晓笑完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听了这话赶紧换上谄媚的表情，夸说付医生你最近气色真是好。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梅晓这话也不全是奉承。
这段时间的付马林走过路过都带起春风无数，身周的磁场也是桃花盛开，要说不是发情还真是别无他解。
付马林笑着接受了她的奉承，点评说：“梅晓你的黑眼圈颜色也很好。”
梅晓嘿嘿干笑，不敢怒也不敢言。
不是说恋爱中的人心地会变得善良，为什么这个人还是恶毒依旧。
付马林虽然不用值夜，但这阵子老付让他趁闲准备职称考试，这是当医生免不了的程序，很占了他一部分业余时间，剩下不多的空档才用来约会。
约会啊约会。说得俗一点，就是谈恋爱。但付马林绝对不承认这个说法。笑话，几十岁人了，谁他妈有兴趣谈恋爱？但是约会么，的确是约会。
别看曾经睥睨花丛，付马林以前最多是配合别人，哪里动过什么脑筋。另一个就更别提了。青春期是暗黑系热血少年漫画，之后又成监狱风云回忆录，什么样的事都见识了，唯独缺这一项。
所以两人的约会实在没什么新鲜花样。逛逛公园吃个饭，了不起再看场电影，比中学生也强不了多少。难得当事人自己不觉得无趣，或者是初表心意又聚少离多的缘故。
这段时间石磊比付马林只有更忙。
苏童虽然救回来了，还有大把事情要善后。既然已经掺和了，总不能撒手不管。而且苏童身上打的麻药，剂量不小，时间也不短，身体还有些过敏，暂时下不了床，只能在医院养着，也管不了什么事。闹到这个程度，单靠陈长河他们又没法解决。
石磊就找了以前成国权最得力的几个手下，现在都算是元老会里说的上话的人物，又请了简明耀回来，大家坐一起摊牌重洗。
简正义没来，他被石磊踩的那两脚挺厉害，据说踝骨折了，也像苏童一样躺在医院里。
石磊等人齐后先恭敬地叫了一圈叔叔。这些人都是很早就跟着成国权，有不少是看着他长大的，对石磊的脾性也颇为了解。
石磊表示自己已经脱离组织，原本不该再管这里面的事，奈何权叔的一片心血不敢辜负，苏童小孩子脾气，平日全靠各位叔伯多担待，现在闯了祸，也只能由自己出面替着赔罪。
他说到这里，拿起桌上的酒倒了两杯，一杯递给简明耀，一杯留给自己。
那酒不是茅台五粮液这样的高级货，而是一瓶小糊涂仙。市价不过百元，却是当初成国权与在座诸位结拜时选的酒。
当年成国权捧着酒碗说，今日你我喝下这酒，生死与共，同甘共苦就不多说了，以后一路风雨互相扶持那都是应当的。我只想大家记得一件事，日后或有反目嫌隙，千万记得一句难得糊涂，做兄弟跟做人一样，不能太斤斤计较，才可相安长久。
石磊举起杯子，给简明耀敬酒，旧话重提，然后很诚恳地说，简叔你的为人我们都清楚，这两年苏童不懂事的地方也蒙你关照，这一次他跟正义有些小摩擦，想来你也不知情，我这里先替苏三认个错，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日后咱们该怎么着就还是怎么着，大家各发各财。如果简叔没意见，就喝了这一杯。
简明耀看着面前笑得沉着的年轻人，那眼是看不清的暗色，可以说赤诚，也可以说不可捉摸，心里叹了口气。
那一日石磊来访，简明耀突然意识到这人是个极大的威胁。
苏三虽然心狠手辣，但一来成国权话放在前面，他言听计从，绝不会先给自己暗里使绊子；二来他脾气暴躁，行事总在意料，所以自己也不急于一时动手。但是如果石磊改了主意从他那里接手，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假以时日，必成大患。
他本是暗道上走惯的人，一念及此，立刻起了杀心，就假借给石磊消息的机会，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他。
石磊虽然小心，还真没想过简明耀一上来就这么狠。只是多年的牢狱生涯养成他非比寻常的警惕性，在揭开被单的那一瞬间，突然浑身发冷，也终于及时躲过了被窝里假扮苏三那人刺来的三棱刮刀。
几下打趴对手，石磊知道自己中了暗算，冷静一想，没有往外走，用床单裹着手打烂了窗玻璃，就跳了出去。
这皮包公司虽然在十层，因为电梯只到九层的缘故，跳下去只有一层的高度。简明耀备下的打手都埋伏在外间，堵得严实，却疏忽了这一点，等冲进屋子时，石磊已经跑了。
石磊脱身后第一件事就是潜回简明耀所在的医院。因为想着他多半已经被解决了，简明耀身边防护并不严密。石磊借了一套医生的制服轻易就将人挟持了出去。
“简叔，不好意思，拿你换苏三回来，只要他没事，不会动你一分。”
除了一开始卸了他的两条胳膊，之后石磊倒真没叫他吃什么苦。好吃好喝伺候着，看守得虽严密，态度却都很恭谨。简明耀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儿子玩不过他，也晓得石磊向来说话算话，索性放下心不理睬了。
果然苏童一被接回来，石磊就差人将他送回家。看到一身青紫动弹不得的简正义，简明耀咬着牙上前踢了一脚。“叫你鬼迷了心窍，惹上这个活阎王。”
活阎王是苏三的别号，但谁都知道，简明耀话里说的是谁。
只有简正义龇着牙闷闷地想，或者自己真的是鬼迷了心窍。
现在听石磊口口声声说这事不过是简正义和苏童两个闹的小摩擦，又一句一赔罪地噎人，表面给足了自己面子，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那码头你们就别想了，跟以前一样就能相安无事，不然没得善罢。
这事一开始就是自己这边先做得不地道，现在又失了筹码，硬来的话，以理论人都占不了便宜，简明耀于是温和地笑着说小磊你太客气了，都是大宝这小子昏了头，你们从小玩惯的，可别放在心上，没弄成大误会就好。说完就干了杯中的酒。
石磊听着，道简叔果然明白人，也一口喝干了酒，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
他也清楚简明耀当然不会就此死心，但简正义那个样子，怎么也得消停一阵。
到时候又是另一番形势了。
搞完这边的善后，石磊就开始忙小酒屋的生意。
连着一礼拜无暇经营，而梅晓最近实习紧张，也没时间打理，只有钟灵帮着勉强应付了几天，到底做不细致，石磊还得自己从头收拾。
此外，就是抽空跟某人约会。
跟付马林不一样，石磊的生活从来没沾过什么风花雪月，只是因为对象是那个人，这种听上去很傻的事，做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看。
约会最多的时候是一起吃饭。这时候馆子好坏不再重要，只要干净就行。
面对面坐着，很平常的相处，很普通的饭菜，味道也总比平日好，另一面又会心猿意马地觉着有些食不知味。
下了班就赶过来，那一个也是才脱下工作服。高峰期不敢开车打车，就坐地铁。挤在人堆里，闻到别人身上的汗臭，明明是无比厌恶的事，因为心里惦记着见面，也变得可以忍受。
看到约定的馆子会忍不住快走几步，进去后总是一眼就瞄到静静等着的那个人。
见到他来就招呼侍应上菜。
双双对坐，相视而笑。随便寒暄两句，或者什么也不说也不要紧，全身仿佛浸泡在温热的水里，都是无比的放松，而心里又仿佛吊着什么东西，会因为对方的某个眼神或一句话，就跟着抽紧。
有时候石磊会给付马林夹菜。这个动作连付妈妈都不敢做，因为付马林最讨厌别人的筷子夹过来的东西，可是石磊做来他却不觉突兀，还能夹起那菜放进嘴里，一边看着人问：无事献殷勤，你想做什么？
石磊面不改色地说没想做什么，就是自己从来不吃芹菜。
付马林嘴里停了咀嚼，点头说，不错，你对我真好，你不知道芹菜是杀精的么？
下一次见面他故意点一盘西芹百合，殷勤地夹到石磊碗里。石磊也不生气，看着面前的饭碗被一片碧绿淹没，最后只是把两人的碗换了个个，抓起付马林的饭碗吃起来。
如果时间紧张，不讲究的话晚饭就在石磊酒屋附近的茶餐厅解决。
饭点人多，两个人挤在一张皮椅上，手长脚长的，吃的时候胳膊肘都会顶到对方，腿也在桌下紧贴着。绷着脸迅速吃完。人声嘈杂，却异常清晰地感觉到身边只有这个人，坐得那么近，反而不大敢看对方的眼。
吃完了照例会结伴走一段消食，通常走着走着就去了江边。
那江曾经清波活络，是A城一道多情脉动。付马林小时候没少往里面扑腾。几个人爬上江面路过的小货船，逆流而上，走一段路，再顺流游回来。
城市发展得很快，清澈了那么多年的水以更快的速度变得污糟。
这些年政府终于知道要治理，花了比当年发展挣到的几十成百倍价钱清渠，甚至往里面拼命灌自来水，才去了恶臭和浮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