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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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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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裙裾。
  
  皇帝沉冷的目光在室内一扫,问来俊臣:“来卿,伤势可好些了?”来俊臣跪下道:“臣这副形状,有玷陛下圣目,臣惶恐。”皇帝在他脸上打量一回,显得颇为关切,道:“岭南道贡上来的那鲸膏除痕疗伤有奇效,婉儿,一会儿取些给来卿。”来俊臣忙又叩首道:“臣叩谢陛下圣恩。”
  
  太平公主面上显出羞惭之色,低声道:“总是女儿对花奴过于宠溺,让他幼失管教,才做出这等狂悖荒唐的举动。女儿已经痛责了他,特将他带来,交与宅家发落。”她转头一望,四名内侍忙将薛崇简抬至坐床下,薛崇简趴在藤床上怯生生抬起头,他受责时已摘了帽子,挣扎得发髻散乱,白皙秀莹的圆圆脸庞上,兀自挂着两行泪水,配着左边脸颊上还不曾散去的绯红掌印,嘴唇上还有挨打时忍痛咬出的齿痕,看去直如个小小幼童般憔悴可怜。他哽咽哭道:“阿婆,阿婆救我,阿母要打死我。”
  
  来俊臣心中暗恨,却也没想到,他就这一瞬功夫,竟然就挤出这许多眼泪来,不由轻轻冷哼一声,连站在皇帝身后的上官婉儿也忍不住微微一哂。
  
  太平公主向旁边贴身女官丢个颜色,那女官轻步上前,将薛崇简的袍子与衩衣揭起,他挨完板子连药都没上,伤口又破皮流血,臀上血迹便从白绢中衣上透了出来。那女官将薛崇简衣带汗巾都除了,拈着他中衣裤腰方轻轻褪了一寸,黏在伤处的血痂稍经拉扯,便痛得钻心。薛崇简本就努力在哭,被这股疼痛一催逼,更是两包清泪刷得滚落,如鸣泉漱玉般淌了满脸,抱住皇帝的膝头哭道:“轻点……轻点!疼……”
  
  那女官稍停了下手,又缓缓将他中衣褪下,臀上伤痕寸寸露处。那竹板力道不及筋骨,所伤全在皮肤表层,一片片手掌宽的青紫僵痕遍布双臀。那血迹本就被衣裳氤氲地开了,看去便不止是破了一两处,未有血迹的地方,肌肤也都浮出紫色血点,倒真是一片姹紫嫣红艳丽,比刚打完时还要惨烈许多。
  
  薛崇简疼得臀部肌肉阵阵痉挛,一张俊脸咂舌拧眉扭的不成模样,他倒也真不是装模作样,这般粘血的衣裳生生褪下,比之受杖时的滋味犹有过之。薛崇简忽将右手塞入口中奋力咬住,左手依旧抱住皇帝的两腿,将脸埋进皇帝衣裙中,无声哽咽颤抖,倒是比他乱喊乱哭更惹人心酸。
  
  来俊臣一望这笞痕,便知不过是伤皮不伤肉的样子货,疼痛也有限。薛崇简这番娇气做作,与昨日推事院中那个狠厉决绝碾玉修罗,竟是连神情样貌都判若两人,似是骤然间小了五六岁。他竟有些恍惚,莫不是一夜之间,太平公主换了个儿子?
  
  皇帝淡扫了一眼那伤痕,将薛崇简的脸从自己裙中挖了出来,薛崇简本是一张粉妆玉琢的圆圆脸庞,娃娃的稚气尚未全褪去,平日里他个子高挑气度洒脱,倒不甚显得出。此时趴在自己膝下涕泗交流,一张脸挣得如芙蓉玉般绯红,连那掌印都隐隐吃了进去,又回复到十五岁少年摸样。皇帝倒是一笑,问:“你娘打了你多少?”薛崇简见阿婆神情和蔼,心下大大松气,哭丧着脸道:“总有三十大板了……”
  
  皇帝将他的脸侧了侧,又抬抬手,示意那女官将薛崇简裤子掩上,笑向太平道:“你前头后头都打了,可问出寿春王的所在了?”太平最怕的一句话,被母亲一开口就问出来,藏在帛帔中的手微微颤抖,勉强答道:“他说凤奴刑伤甚重,搬动恐有性命之忧,女儿被他气昏了头,不曾细问。想来过几日凤奴身子稍愈,总会自己回来。”皇帝向女儿淡淡一笑:“三十杖都没问出来,看来是打得太轻——来人,传讯杖!”
  
  薛崇简和太平都是吓得一呆,薛崇简刚才看皇帝不像是愠怒的样子,以为总算是滑过去了,料想不到落下来的责罚还是要打。他也顾不得伤势疼痛,从藤床上爬起来,膝行两步扑到皇帝怀中,哭道:“阿婆,阿婆,饶了花奴吧!阿母已经打了那么多,再打花奴的腿就断了,不能再替阿婆执辇头了!”
  
  太平颤声道:“阿母,这小奴才虽然顽劣该打,只是念在一点友爱之心倒是诚挚。他此番救人心切,也是怕凤奴有冤无处诉,被人离间了宅家与皇嗣母子之情。阿母要打,换了家法可好?”
  
  皇帝笑道:“怪不得外间有人说朕是‘眯目圣神皇’,看来朕真是老了,连自己的儿女孙子,都拿朕当白痴。”太平方失色道:“女儿不敢……”皇帝凤目中已掠过一道冷光,厉声道:“他助着阿史那绥子逃窜,也是友爱之心!”薛崇简滚在皇帝怀中,哭道:“花奴冤枉!是我救人之事被绥子探得,他带人在城外截了我,夺了我的腰牌去,我一个人又打不过他们,我真不是有心助他!”
  
  这时门外脚步声起,一个内侍带着数名羽林进来,奏道:“宅家,讯杖传到。”薛崇简不由自主抬头向外望去,见那些羽林手中所执的一人高的粗壮杖子,先是打个寒噤,继而惨叫一声,牢牢搂住皇帝的腰,身子扭得扭股糖一般,直往皇帝身后躲,哭道:“阿婆救命,这么粗的杖子会打死花奴的!”太平也啜泣哀求:“阿母——”
  
  皇帝横女儿一眼,道:“他假传圣旨,盗用王令,劫狱伤人,放纵钦犯,你说朕该如何处置!”太平被母亲威严所慑,不敢吭声,薛崇简只管哭道:“我不知道有这么大罪过,我就是想救表哥出来……阿婆,花奴再不敢了!阿婆最疼花奴,舍不得打死花奴的!”
  
  来俊臣见薛崇简在皇帝怀中又蹭又扭地甚是欢实,又哭得梨花带雨,一口一个‘花奴’,全是稚子之声,心中恨极。他平生狡狯之徒见过不少,忠臣烈士也见过不少,却从没遇上过这么个人,昨日酷忍胆大之极,今日无赖窝囊之极。他也生怕皇帝被他一通混闹,就真起了舐犊之心,轻易放纵了他。
  
  皇帝一身簇新的衣裙被薛崇简揉搓地不成模样,倒也不恼怒,仍是淡笑道:“你想当英雄,也该有两根担当得起的傲骨才是。拿出昨日你在推事院的威风来,下去!”薛崇简此时还哪里顾得上英雄不英雄,只眼角稍稍一扫那讯杖,屁股上就痛得针挑刀剜一般,根本就不敢想,那样重的板子砸在身上是什么滋味,只一味黏在皇帝怀中哭泣讨饶。
  
  皇帝皱皱眉,喝道:“来人,拖他下去!”薛崇简眼见得两个羽林走近,满心里都是绝望,估摸着再混闹,惹火了皇帝会更糟。遂跪起来抱着皇帝手臂,可怜巴巴哽咽道:“花奴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了,阿婆让他们少打几下,轻轻打几下。”
  
  女皇见他说话间只要一眨眼,就是两颗泪珠从滚落,也好笑他急切中也有法子搬出这许多眼泪来助阵。薛崇简的一双睫毛浸得湿漉漉,越发显得又长又黑。皇帝记得自己当年抱着太平的时候,再远一点,她抱着那个小小的公主思的时候,也曾为那婴儿湿漉漉地睫毛心生无限怜爱——她的四个儿子都不像她,眼睛上随了她的只有两个女儿——都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她的手从薛崇简下颚滑过,揩去几滴泪水笑道:“你还指望有下次?下次就让你娘直接打死了你,再抬来给朕看,不必再用那等学堂板子糊弄朕。也是三十杖,你愿意代人受过,朕便成全你。”她摆摆手,两名羽林便上前架起薛崇简,向殿心走去。
  
  薛崇简一面哀求道:“阿婆……阿婆!太多了,再饶花奴几棍!”一面心中大呼自己蠢笨,早知阿婆是照母亲的数目重新打过,刚才就该说个十杖二十杖的。想起早晨挨打时那番难熬痛楚,他心中也真恐惧紧张,讯杖为本朝笞杖中最重一等,自然非家里的竹板子可比。他想象不出一时那痛楚会是怎样,像最后几下打破了皮一样疼?还是像表哥在推事院中受的酷刑一样疼?
  
  他想到李成器,终于在绝望中积攒起一点勇气,他再疼,终究还能挣扎呼喊,还有母亲能庇护求情。表哥的母亲生死不明,父亲被幽禁深宫,若是他不能挺身而出,还有谁能替表哥遮挡苦痛,替他诉一声冤情呢?自己挨一顿重打,能救他脱得地狱,也是极便宜的交换了吧?
  
  薛崇简被架下按在地上,他抬头去向皇帝乞怜,恰和站在一旁的来俊臣打个照面,见他眼中闪烁几分嘲弄怨毒,心下立时想:哼,我屁股打烂了也能长好,你却这辈子都是一只耳朵的怪模样了。他感到了几分恶意的畅快,又多了几分勇气,暗暗给自己鼓劲儿,只道,不妨不妨,再疼也就是那一阵儿,等挨完这顿打,表哥就能回家了。
  
  他将脸贴在暖暖的红氍毹上,虽是闭气绷紧了身子,心中也是怕到极处,却又不觉悲苦。等李成器回来,会怜惜他的伤处,在他疼得睡不着时,也会如幼年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身子。一如母亲所说,他被宠溺坏了,受不得离别,受不得等待与冷落,他要思念的人就在身边。他对时间与距离都太过贪婪。
  
  两个羽林分别在两侧压住了薛崇简的手腕肩头,又有一人上前,将他刚掩上衩衣撩起,依着用讯杖的规矩,要替薛崇简去衣。那些羽林哪里有宫娥的温柔,也不顾他裤子上又渗出点点血迹,竟是直接将他裤子扯到了膝弯处。薛崇简尚未明白过来,便觉屁股上一片撕肉痛楚,似是被人活剥了一层皮,惨叫一声仰起身子,哆嗦地如秋后寒蝉一般,方才积攒起来那点子勇气,也如裤子一般褪到不知何处去了。
  
  太平从这样高处看去,越发觉得儿子真是幼小,被那几个精壮的羽林牢牢按着,衬得他就如孩童一般。他的腿上没有受伤,白皙修长如同破塘的春笋,与臀上一片青紫一片血痕的伤处,直如是两个人的身体。她知道这三十杖对薛崇简来说极其难熬,但她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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