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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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兰-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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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潋便扶了他肩:“碧儿没和你说什么吧?” 
他摇头。 
君潋望向那默默流泪的婢子,她也抬了眼望他,看了眼,终于明白了什么,“姑娘!”喊了一声便冲进了房去。不一会儿,房里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先生……”之惟只觉头皮发麻,心里不知是难过是愧疚还是恐惧。 
君潋没有看他,只说:“世子跟微臣去趟西山吧。” 
他没敢多问,只注意到那人的容颜苍白。 
一直到了西山,大约是奔波的缘故,之惟才见他先生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映在一片青青翠竹中却又透露出某种惨淡来。 
君潋一直没有说话,更不解释,仿佛一开口便会有什么再也压抑不住。之惟只听得到他砍削竹子的声音——珍贵的湘妃竹岂是哪里都有,但别处也自有各自的一方苍翠,一样值得观赏珍惜,也一样可以拿来做笛。而这其中,西山“金镶玉”竹也算得上另一种极品。于是他能想到他此来的目的。只是没想到离若在那人心中竟会那样重。也许,在这刻以前,谁都没有想到。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但在春天,朝日长季节走,此刻天空也仍透着份明亮,就是霞光太艳,照得每个人都带着层橘红的光晕,显了几分朦胧。 
之惟不禁转眼望向四周,竹林之外可见兰若耸立宝殿巍峨——他们正身在西山的卧佛寺内,只是却非来拜佛。风中飘来声声佛号,听不真切的救苦救难阿弥陀佛,他却忍不住勾了唇角,有几分讽刺的想起入寺时情景:方才他二人要入寺,却被知客僧给拦了,言道今日寺中接待贵客,烦请改日再来。再问才知是朝中几位权贵夫人前来寺中参禅赏花,不让外人进入。不由忿忿,这般趋炎附势,谁还怕了谁去!刚要亮身份,却被君潋阻止:“世子若这般以势压人,又与旁人何异?”他听出了他语中难得不掩的嘲讽慨叹。只见他笑了笑:“请小师傅代问方丈一句:寺中佛像可都是石头雕刻?”知客僧下意识的“恩”了一声,虽不解还是跑了进去。待再出来时,已跟来了老方丈,“老衲惭愧,施主请进。”便将二人迎入。他还不解,可见了君潋的神色又哪敢多问。这时,旁边倒有一人轻笑:“石雕的佛像可也都是铁石心肠?”他看到那人是跟着方丈一同出来的,方丈对他态度恭谨,于是对他出言解惑也无感激,更何况他的目光还时时停留在君潋身上。幸好君潋也未要方丈再接待,径自入了竹林…… 

走神时,君潋已经忙完,他看到他手中完成的笛子:碧青的笛身,却在两边都镶嵌了金黄色——这便是“金镶玉”竹的特别——精致而华丽,没有斑斑点点,许是点点斑斑都藏在了人心间。 

君潋将笛拿到了唇边,顷刻间便荡起悠扬的笛声:仙乐飘飘,可能飘入天尽头香丘中?伯牙碎琴,子期何在?怕只怕,红消香断,唯见血痕……于是只两声,他便收住了,眼神中有着几分寂寥。 

之惟无端被那眼神刺痛,径自就往外走,听得见身后不急不徐的熟悉脚步声。也不知是走到了哪里,他抬头一见,暮色掩映下铜钟悬挂——原是寺院的钟楼。微偏过脸,他看见白衣一角仍在在远处,顿了顿,便走进了楼里。 

仰望洪钟巍峨,远远飘来数声清磬,佛门净地,他却仍平复不了扰攘的情绪:来此至今那人还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呢,他会在外面等他吗,还是已自行离去?无云生岭上,有月落波心——那人心里有父王,甚至有了离若,那……他又可曾落在过他的波心?那人,不光是那人,这世上可曾有人将他之惟真放上心去?就像是昨晚…… 依旧是不敢深想的——幡动,风动,心动?是自己太聪明,还是太多心? 

想着,他一拳捶在了钟上,铜钟发出低低的嗡鸣。 
“呵——”忽听那边传来清脆的笑声,“它响了下,娘,你听!” 
他注意到对面钟沿下奔来的粉色裙幅红色绣鞋,都是小小的——不知是谁家的女娃儿。 
只听那头奶声奶气的又道:“娘,你进来看啊——这上面画的是什么?”没听见她母亲回应,她便跺了两下脚,又唤:“娘,你来看啊!” 
也不知她母亲去了哪里,只是不见回应。又听她叫了几声,之惟终于忍不住走到了钟那面去,面前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一头长发乌黑发亮,大约三四岁年纪,见了他竟也不认生,只眨着眼睛盯着。 

他便笑道:“你娘呢?” 
“刚还在外面呢。”说着,便往外瞧。 
之惟早看过门外没人,心道:也是个被大人丢下的呢,随即又觉自己这想法未免刻薄,便俯身微笑:“大约是你娘没见着你进来,反去寻你了吧,咱们就在这儿等等,好吗?” 

女娃儿点点头,对他抿唇笑了下,小小年纪便体现出几分家教来。 
他想起那些前来礼佛的贵妇,心里明白了几分,随口便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东西了,非找你娘来看?” 
女娃儿笑笑,指指钟上某个图案:“这个。” 
他看去,见是一朵莲花,正要开口相告,却听女娃儿脆生生的说道:“莲花,是吧?”眼中颇有些骄傲的意思。 
他恍然,不由笑了:“说得对!”看着雪白的小手指向古铜色的花,心中无端竟添了分柔软,他蹲下身,道:“想不想摸摸?” 
女娃儿偏着头笑,以为她不明白,谁知小手已攀上他颈:“多谢大哥哥。” 
他笑出声来,抱起她,她咯咯笑着,两只小手都扑到了钟面上,都似要抱了满怀莲花。 
“大哥哥,这上面是什么字?” 
他抬眼见是梵文,刚要说不识,却听那女娃儿说:“大哥哥,让我猜猜好不好?” 
转眸对上双比水还澈的眼,心念电转,他与那银铃笑语同时出声:“普渡众生。” 
云落波心,惊鸿一瞥间扭转的宿命…… 
只是当时并不知情,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忙回头,却见一少妇,清丽的容貌,婉约的风韵。 
“娘——”怀中女娃儿已要扑过去,他忙放下她。 
少妇抱起女儿,对他点了点头:“小女顽皮,劳烦公子了。” 
“不碍不碍。” 
“娘啊,你刚才到哪里去了?云儿找你找得好苦!”女娃儿道。 
少妇的眉间拢起淡淡的愁烟,回答:“娘刚才好象看见你舅舅了。” 
“舅舅?”女娃儿的眼睛亮了,“在哪里?” 
少妇摇头:“没找着,许是看错了吧。”然后便对仍在将“舅舅”当经念的女儿道:“云儿刚才就一直待在这里啊?” 
“恩!有大哥哥和我玩啊。”小人儿的注意很快被转移了,“娘,对了,这口钟为什么不响呢?” 
“傻孩子,这钟是要逢年过节,或是圣驾亲临、王公瞻礼时才会敲响的。” 
“哦——那敲了干吗呢?” 
“祝福。” 
“哦——可是娘啊,云儿好想听一听呢。” 
少妇便笑了,抱着她往外走:“等下次吧,这就要看云儿的造化了。” 
之惟不知不觉跟着二人走出了钟楼,一直走下了台阶方才站住,天色已暗了下来,很快的,母女俩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中。四周无人,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了沉沉寂静…… 

“咣——”却听身后,是哪一声黄钟大吕响彻八方,悠悠的,直送入九宵云空…… 
他返身就往回跑,钟楼前,见到那白衣翩跹,悠然远播的钟声在他身后久久回荡。 
“先生?!”他恍悟那钟声的由来。 
君潋的目光似能穿越那沉沉暮色,“普渡众生的钟有时是要自己敲的。”之惟终于见他露出往常般的笑,“明白了吗,世子?” 
之惟忙不迭的点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先生,刚才那是……?” 
君潋点点头:“世子抱的乃是微臣的外甥女。” 
“先生为何不出来呢?” 
君潋摇了摇头:“世子啊,世上有些事不需要弄得太明白——隔槛相望未必是件坏事——相见未必是喜,就像爱,也不一定就不会伤人。” 
年少的人却哪里能全明了其中的涵义?只是隐约觉得心底有什么能被这句话压住了彻底不翻,难过也少了许多。 
君潋的笑容依然温润,轻轻拍了少年肩膀,淡淡道:“咱们下山吧。” 
出了寺门,没走几步,便已近山崖,放眼望去,天上只一弯冷月,地上却有着闪闪星河——那就是人间……万家灯火。 
君潋停下了脚步,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世子看,美么?” 
“恩。”回答的人却向他贴近了些。 
他也感到了冷吗,面对着无声的热络,辽远的繁华? 
不,难道没听见吗:那卖扇姑娘还在吆喝祝咱们走好,也还在祈祷盼她兄长归来;难道没看见吗:那花开时节,曲江里倒映的每一张笑脸;难道没闻见吗:那人间烟火特有的芬芳…… 

仍然没感觉到吗?是不是因为我们都站得太高,高处不胜寒。 
其实,我们也多盼着能分享那灯火中的一点暖,何似在人间。 
昊啊,如果此刻你在我身侧,你又会如何作想呢?你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徘徊、留恋?你可会也像我这般妄图数清那万千星火,妄图记数它们中哪一些会因我们而熄灭,哪一些还会再燃?我知道,你一定是会笑我傻的——是啊,这哪数得清楚?所以,请原谅……我的放弃。 

君潋,只愿作其中的亮光一闪。 
百里江山,沧海桑田,有什么可与天地不朽?你道要用社稷福祉换我今生平安,可又有谁能保证这福祉能安享百年? 
天地间,浮生渺茫,你我渺小,纵以身为炭,又能亮几个夜晚? 
我们,没有权力,要求这万家灯火都作我们的薪柴! 
已有了一个离若,我们岂能一错再错?! 
不信你看,你看那些灯盏虽小,可那也是一个家一个梦啊——你焉知那灯下照的不是慈母手中线,不是万户捣衣声?你焉知那光里映的不是两小无嫌猜,不是幽人独未眠?你焉知……那灯火里燃的不是和我们一样的……爱? 

别问我为什么忽然想笑,因为我的心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明,我明白了——什么是永恒—— 
永恒不过是灯花一现。 
所以爱人啊,请允许我在这里为你掌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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