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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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四合-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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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回北京那天他就想得很清楚,长久以来忍辱偷生,就是因为有个信念支撑他。弘赞官场上混迹三十年,要抓住他的首尾实在太难,要不是为了定宜,弘策不会去惹这个麻烦。现在呢,麻烦上身,一时裹足不前,案子没有进展,就怕平静过这一阵,朝廷会放弃。或者忌讳闹得太大不好收场,没准儿逮住个吉兰泰,两下里一含糊,又是不了了之。抛开父母哥哥的冤仇不说,如今还有个定宜,她跟着老十二,不扳倒弘赞,这辈子都不能有太平日子。他心疼妹妹,自己苦,自己是男人,千锤百炼都受得。她呢,卑微地活到十九岁,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又要面对无尽的惊涛骇浪。

    所以等不得了,眼看一日拖一日,案子要就快要冷下去了。他的小命不值钱,能换来和硕庄亲王陪葬,这笔买卖赚大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撇嘴一笑,等弘赞动手,他没有来,果真聪明人,知道他在狱中有个闪失,矛头便直指他吧?吉兰泰面上强硬,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打破他的伪装,攻破他的心理防线,他未必不担心成为第二个温禄。

    他撩开袍子,中衣的衣角上绣了一对指甲盖大小的蝴蝶,触角轻盈,纹路璀璨。他低头抚了抚,只是对不起海兰,如果从来没有遇见,就不会一再让她难过。

    
 第82章

    正殿里点着炭盆;到了午夜依旧抵御不住寒冷。关兆京托着红漆盘进去,呵腰把盅搁在案头上。回身看西洋座钟,趋步到主子跟前,低声道:“时候不早啦,您进些东西就歇着吧!事儿再棘手,还是得小心身子骨,都压在您肩头呢,万一您倒下,福晋就更没主张了。”

    他没说话,回身看宝座上的五色金龙,那龙昂首呲目怒视着他;大约也在嘲笑他的无能吧!

    当初弘赞统领盐粮两道,底下办差的人人皆说庄亲王宽厚。他曾差人打探过;弘赞贪了巨资手指头缝儿松得很,四处犒赏不分亲疏。知情者尝了甜头守口如瓶,不知情者争相传诵美名,所以弘赞在官场上是善王贤王,比老七那个空顶名头,行鸡鸣狗盗之事的贤亲王口碑好得多。

    他结党,拉拢人心,要铲除他得牵连半个朝廷,何其难!皇上倒是横下一条心的,他要整顿吏治,要杜绝党争,就得把领头的揪出来。一个国家,一个朝廷,拿主意的人多了,权利也就分散了,所以得收网。他呢,永远都是用来克敌的大刀。心里有怨恨么?是啊,怨恨很深,可是总得有人来做。皇上一句“朕对十二弟期望颇深”,他就是再有怨言也张不开嘴了。

    弘赞就像个大得没边的鼓,紧蒙密钉,钉得四周围不见一丝儿缝隙。那个吉兰泰呢,恰巧是颗松了的铜钉,只要能撬开他的嘴,就能把整面鼓皮揭下来。

    唾手可得,却又无从下手,就这么一直放任他,和他周旋下去么?他咬了咬牙,“把陆审臣和哈刚叫进来。”

    关兆京应个嗻,忙领命去了。

    两个人来得很快,进门打个千儿道:“听主子示下,奴才即刻承办。”

    他叫起喀,“案子不好办,如今只剩最后一招了。明天我会同睿亲王和大理寺卿入刑部大牢,哈刚挑两个生面孔进去吓唬吉兰泰。当初温禄是给吊死的,就照着老路子来。说话留半截,让他自个儿往里头钻。只要从他嘴里蹦出弘赞两个字,咱们的事就成了一大半。”

    反间计么?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是哈刚有点犹豫,“万一这小子认死呢?吉兰泰是行伍出身,曾经跟随征西将军打过沙俄,要是咬紧了牙关不开口,奴才们总不能真把他吊死吧。”

    弘策抬了抬手,“不妨事,紧要关头我会派狱卒救人,横竖不管他招不招,你们都得把他吊起来。鬼门关前走一遭,他心里自然恨弘赞入骨。更何况吉兰泰这人怕死,当初降将一声怒吼吓得他尿了裤子,这样的人,只要掐断他的后路,他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不足为惧。”

    陆审臣笑着说是,“真要如主子预料的一样,那案子审明也就是这三五天的事。吊个半死,滋味儿必定不好受,到时候再打发个机灵的规劝他,他回过头来想想,庄亲王不仁他便不义,不愁他不把人供出来。”

    也是灵光一现吧,就像久霾的天幕上破了个口子,一道阳光照进来,前路突然有了希望似的。原本他也想过请君入瓮,可惜弘赞老奸巨猾,根本不上他的套儿,现在反其道而行,设想之下大有可为。

    他细细做了部署,领弘巽和大理寺卿在哪里旁听、几时送吉兰泰进绳圈、几时让狱卒把人放下来,分毫不能偏差。虽说手段偏激了些,但只要能让案子告破,就算皇上最后问他的罪,他也不在乎了。

    这段时间定宜不好受,以前她是男人打扮,四九城里可以到处跑。现在和他在一起,去过了朗润园,就得学着适应女人的生活。哪个王府的福晋会抛头露面在外面奔走?他们虽没大婚,她的一言一行已经关乎他的体面,她是为他按捺,就像鸟儿折断了翅膀,她只能整天盯着菱花窗等消息发呆。

    实在难为她,她没有抱怨、没有催促,因为知道他的压力不比她小。两个人默默对坐时,她会把手按在他手背上,纤细的手指,蕴含力量。所以为了她也得尽快结案,弘赞把他的斗志勾起来了,他这人就是这样,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谁要是咄咄相逼,哪怕是玉石俱焚,他也要把对方拉下马。

    计划得很周详,他心满意足长出一口气。她在后殿,应该把消息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念想。

    陆审臣和岱钦都去了,他端了盏蜡烛过穿堂。丫头打帘伺候他进去,她还没睡,正歪在引枕上盯着花绷愣神。

    “时候不早了,该歇了。”他挨过去坐在炕沿上,打量她的脸,最近小了一圈,愈发显得一双眼睛大而可怜。

    她笑了笑,“你议事议得这么晚?”

    他嗯了声,刚要开口,她直起身说:“总管在外头呢,像是出了什么事儿,要给你回话。”

    “那我出去瞧瞧。”他轻声说,“外头冷,你别动。”

    他提了袍角到外间,刚迈出门槛就迎上关兆京哭丧的脸。他愣了下,隐约觉得大事不妙,却也估猜不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爷”关兆京朝寝殿看看,压着嗓子说,“出大事儿了,刑部的人在执事房候着,说舅爷在牢里死了。”

    简直像晴天霹雳,弘策脚下晃了晃,疑心自己看走了眼,低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关兆京嘴角直抽抽,“半夜巡房的发现舅爷号子里不对劲儿,人佝偻着,以为他犯什么病呢,就传了医官进去瞧。谁知道一探舅爷已经气绝身亡了。刑部尚书这会儿拿不定主意,打发人来请主子移驾,好商量对策具本”

    关兆京话没说完就顿住了,视线越过他肩头,狠狠打了个寒颤。他骇然回头看,看见定宜脸色铁青,僵着手脚往前迈了一步,“你说什么?谁死了?”

    关兆京自然不敢说,瑟缩着讨主子主意。弘策也慌神,心里乱得没了章程,只知道不能让她太难过,虽然这噩耗对她来说等同催命。

    他上去搀她,哑着嗓子说:“你别着急,我去看看”

    她根本就不理会他,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下了台阶。他没法儿,夺过大氅追赶上去,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了。

    定宜咬着唇,几次眼泪袭来都咽了回去。她不相信汝俭死了,一定是他们弄错了。她这个哥哥生来聪明,或者使了什么计策瞒天过海也不一定。

    心口闷得发痛,一股股血潮往上翻涌,唯恐一张嘴就要吐出来。她使劲抓住领子,头很痛,耳朵里是雷声一样的嗡鸣,下车的时候腿软无力,勉强挣扎着才进了刑部大牢。可是穿过门禁,又踯躅着不敢往前走,就是恐惧,没边没沿的。她不停安慰自己,再害怕也得探明白真相,汝俭还在里面,她得去见他,得确定他还好好的。

    有刑狱在身的人,没有脱罪不能活着离开,既然汝俭还在大牢,是不是说明他还活着?她战战兢兢往前挪步,鞋底踩在泥地上,寂然无声。渐次近了,抬头看见高高的天窗,上次跟着七爷来过一趟,她还记得来时的路。只是心里忐忑,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即便弘策在旁,也不能替她分担。

    号子是用一个个木栅栏分隔开的,穿过间隙可以看见那头的情况。甬道里站着几个穿公服的人,掖手道:“着实的查,毛发指甲不许有一处疏漏,查明了死因,回头好往上呈报。”

    定宜脚下一顿,那两个字像重锤砸得她魂飞魄散。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提起裙角飞奔过去,倒把那些官员吓了一跳,高声呵斥,“这是谁?谁让她进来的?”

    弘策走过来,看着地上仰倒的人喉头哽咽,勉力平稳了语调方拱手,“人是我带来的,请诸位通融。”

    刑部的官员见了他便跪下了,伏在地上磕头不迭,“卑职等疏于防范,导致人犯横死狱中,是卑职等失职。明日自当具本上奏朝廷,卑职等甘愿领罚。”

    领罚,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谁能够拿命偿他?

    定宜简直不敢相信,她实在不能接受,前两天还在忙着晒稻草的汝俭,现在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她瘫坐下来,手脚并用着爬过去,探探他的鼻息,扣扣他的手腕,低声说:“三哥,你怎么不睡褥子,躺在地上讹人么?快起来,受了寒我可不管你。”

    他无声无息,脸色虽惨白如纸,眉心却是舒展的。她已经不记得十五岁以前的他是什么样了,自打重逢后他一直心事重重,很少看见他有高兴的时候。现在呢,他不再烦恼了,可是他死了。

    她抚摸他的脸,已经没有一丝温度,她喃喃说:“我来得太晚了。”替他擦干净嘴角和下颌的血,徒地失了力气,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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