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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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四合-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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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策看她一眼,没有言声。他血脉传承自太上皇,脾气性格和皇父不大像,唯有对医术的执着随了太上皇。当初太上皇学医是为了给东篱太子治病,自己呢,则是为了自己的耳朵。虽法子用尽,情况毫无起色,不过有一点歪打正着了,久病成良医,治疗寻常病症,至少比街面上摇铃的郎中强得多。

    男左女右,男尺女寸。尺脉微迟,虚寒之脉。他号完了,凝眉坐了好久,单从脉象上看,断定这人是男是女未免武断,只是心里疑问越来越大,有些遏制不住。

    炕上的人被子拉得高,遮住了嘴唇以下的部分,他想了想,伸手揭开了。侍卫的行服用假领,裱了硬衬交扣起来,俗称牛舌头。他盯着那石青的假领看了好久,人家醉着,眼下这样是不是乘人之危?不拆那领子,就这么模棱两可,自己心里没底,也拿捏不准以后该怎么待他。

    从来没这样紧张过,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只消把搭扣拆开瞧一瞧就见分晓,十八岁的爷们儿,再没长成也该有喉结了。平时假领撑得高,整个脖子都给遮挡住了,如今他平躺着,不需要多,只要喉头有一点起势就足够了。

    他深深吐纳好几下,指尖微微颤抖。探过去,越来越近,炕上的人不大安稳,攒着眉头脸颊绯红,细瞧之下险些叫他忘了初衷。

    如果是男人,拆开衣领应当没什么,如果是女的他也下了决心,给她个交代就是了。

    他咬了咬牙去触那搭扣,,还没来得及解开便被他握住了手。他心里一惊,炕上人已经醒了,灼灼的一双眼盯着他,面无表情。弘策顿时感到窘迫,像做贼给拿了现形儿。正考虑说什么搪塞,沐小树把他的胳膊拖过来,翻个个儿,手背贴在了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哎哟,可真凉快。”他歪着头,憨傻笑道,“十二爷您来了?”边说边往里面让让,拍了拍炕沿,“快来,躺下看星星。”

    躺下看星星?想是醉得不轻,那么刚才他的举动他都忘了吧?弘策松口气,才发觉手下那肉皮儿滑嫩得超出他想象,风餐露宿都没有摧毁他,怎一个奇字了得!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转了下腕子,指腹落在他脸颊上,一分一寸缓慢摩挲,低声道:“我跟前人传话说你病了?眼下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唔了声,侧过头,猫儿一样在他手上蹭了蹭,“好多了,不疼了。我喝了点小酒,是这儿谙达给我的味道不错。”他又变得睡眼惺忪,往桌上指了指,“瞧瞧还有没有,再给我倒一杯,咱们干杯。”

    他无奈发笑,酒品倒算好的,没有撒酒疯,不过思维有点混乱罢了。再要喝必然不行,他回身叫门外沙桐,“拿热茶来”想想不对,复道,“再窝两个鸡蛋,多加些红糖。”

    沙桐张着嘴啊了声,又不是坐月子,吃红糖水煮蛋?他们主子果真不懂得照料人,不过断不敢多嘴,应个是,麻利儿去办了。

    弘策又拧回身来,轻声道:“叫人去办了,先忍着。酒不能再喝了,没的喝成傻子。”

    他嗯一声,长长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到长白山呢天儿不好,漏了似的,老这么下雨,时候耽搁了。”

    他似乎特别留意长白山,弘策也试着套他话,“耽搁也不过半个多月吧!你在长白山有熟人?不然怎么老惦记着去那儿?”

    他嘴唇翕动两下,不出声,闭上眼睛,眼泪就下来了。这下似乎更坐实了他的猜测,谁知他又慢声说不是,“我就是受够了颠腾了,早点儿到长白山,完了早点上宁古塔,差使办妥了咱们家去,我找我师父。”

    到底是孩子,出门久了时刻惦记家里。他说,“当初不叫你跟着,你偏不听,这下知道厉害了?”

    “我心里的想头没法说,说出来有罪。”他摇摇晃晃支撑起身子,愣眼看他半天,嘴一瓢又哭了。左右摆动脑袋展示自己,脸盘儿往前凑了凑,“十二爷,您瞧我这脸,像不像属黄连的?”说完了呜呜两下,一猛子扎进了他怀里,窝在他胸口嗡嗡说话呀,可惜他都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①他坦:清朝宫女太监的住处,也作榻榻。

   

 第31章

    弘策没想过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人;不和他见外,愿意同他交心。在他跟前不忌讳哭和笑,甚至说到难过处会靠在他怀里;尤其这人还是个男的。

    他有点尴尬;其实应该推开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哭诉些什么他无从得知;自己心里只管挣扎起来。他和他的渊源算不上深,见过几次面,帮过几回忙,在燕子河驿站外说过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一步一步到今天;不知不觉,但又顺理成章。如今他窝在他胸前;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那些零碎片段拼凑出一个人,无父无母,出身不好,所有一切都得靠自己,遇见沟坎和不公赔笑周全,战战兢兢活着,分外悲情可怜。

    同情心泛滥,有时不是好事。就算对个孤女嘘寒问暖,都不见得坏过现在这样。怀里这人身份未定,尽管怀疑他是女人,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能妄加揣测。所以男人靠着男人算怎么回事呢?他蹙眉想了想,但似乎也可以不用那么认真。他醉了,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是醉了。既然做不得自己的主了,靠着就靠着吧,和醉鬼计较什么。只是自己静下心来琢磨,他堂堂的王爷,听说一个侍卫病了就急吼吼赶过来,摆在桌面上说不响嘴。

    沐小树呢,说话没停,接连的震动在他胸前嗡鸣,他下意识拢拢他的肩背——看着单薄,实际比看到的更羸弱。他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小小的肩头,细细的胳膊,轻轻一碰只怕就散摊子了。

    醉酒的人,压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定宜就那么紧紧箍住他的腰,找到个舒服的位置把自己嵌进去。嘈嘈切切说话,刚开始的遮掩不过是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后来就不行了,兜兜转转话又说回来,把那点底全兜出来了。

    所幸他听不见吧,听不见真有好处。酒醒后想起来捏一把冷汗,要是当时都说明白了,没准儿糊里糊涂给逮起来,第二天一看,自己已经在大牢里了。

    反正这时候管不了那么多,王爷抱起来很舒服,她当时就剩一个想头,一辈子归她多好。瞧瞧香的熏的这是什么呀,真好闻。

    “您是王爷,您把我哥哥放了得了。”她贴着他的锁骨说,“判我爹没罪,给他沉冤昭雪,我就能正大光明做人了,您说好不好?”然后自问自答,点点头说,“好的。”

    又是叽里咕噜一串,半晌才捋顺了舌头,喋喋道:“我都多少年没穿裙子了,算不清总有一二十年了。我在北京,经过那估衣摊儿就迈不动腿。那儿有女人的衣裳,粗布的也有,绫罗绸锻也有,人家提溜起来,我就是看看也足了,您说到这程度多可怜呀!世上就没人比我可怜。好多女人觉得做女人苦,来世要投胎做男的。我不这么想,我就做女的,这辈子没做够,下辈子接着来。”她打着酒咯嘟囔,也亏得十二爷脾气好,没把她摔到地上去。她抬起头来,紧抓住他的衣袖摇晃,“您说为什么有人顺风顺水,有人就要受尽磨难?老天爷多不公啊,是不是?”

    他说是,“不过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有人先苦后甜,有人先甜后苦,要是你,你选哪一样?”

    她脑子里混沌不清,这么个简单的问题歪着脖子想了很久,“先苦后甜吧,可是什么时候才能苦尽甘来呢?”说着仰身倒回了炕上,伸出五根手指头比划着,“我会抹墙、会吹鼓手、倒卖过果子、还推独轮车给人运过粮食我爹妈要是活着呀,看见我成了这样,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要说苦,苦得够够的,您瞧我这手”

    他把手递了过来,弘策自然去接,真算得上十指纤纤。只可惜了没有好好保养,手心有茧子,左手手背上还有很长一道疤。他心里拧起来,拇指在那疤上抚了抚,“这是怎么来的?”

    她半阖着眼说:“给人砌墙,泥刀削砖嘛,砖头太沉拿偏了,就剁进肉里去了。”

    泥刀是钝口,能拉成这样,可见当时有多疼。他叹了口气,“难为你。”

    他没搭话,咕哝一声安静下来,大概酒劲全来了,红着两颊打瞌睡,鼻息咻咻,像头小兽。他的目光流淌过他的脸,就是那种感觉,不管他闭着眼还是皱着眉,每一处都耐人寻味。

    犹记得第一次看到他,混在衙役之中,那么小的个子,捧着一把半人高的鬼头刀。到了法场边上眯眼看令台上,阳光照着他的脸,五官精致,人堆里也能一眼辨认出来。后来为一点小事得罪了老七,弄得要死要活的,他看不过眼就伸了把援手很久之前便注意他,现在想来是不是注定有缘?也许这是喜欢?喜欢他垮着肩坐在那里,手指慢慢握成拳。如果是个女人,事情倒好办了,问题是现在还不能肯定,万一他是男人,这事怎么料理?

    宇文家的男人情关上难过,不管是高祖的情深不寿,还是太上皇的守得云开,都和他不同。他感到迷茫,这件事上处于一种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喜欢男人宇文家好像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难道要打他这儿起头么?这事捅到了太上皇跟前,不知老爷子是什么态度,只怕他母亲的处境会更加艰难吧!

    或者在弄清真相前保持一点距离,就算不能如他所愿,至少还可以全身而退。

    他替他把被角掖好,起身踱到檐下,沙桐带着一个太监自青石路那头过来,呵着腰说:“主子,您吩咐的东西都办妥了。”

    盛京的厨子长远不用,办起差事来显然跟不上趟,花了这么长时间,里面那人都睡下了,怎么吃?他摆手打发了,“一会儿沐小树醒了再问他情形,要是身上还不好,去我那里回一声。”

    沙桐应了个是,“主子给瞧了吗?什么症候啊?”

    “不过受了寒,没什么大碍。”他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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