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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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宫春-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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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铲除
  恩情深厚,反目,才会成仇。
  宫闱里,原来是存不住情分的。
  “如果施掌事认为,一个璎珞就能将尚服局这潭死水搅活的话,奴婢倒要拭目以待了。”
  韶光眸色幽茫,说罢,再无留恋地转身而去。
  劫后余生,卑微苟活,她是代替着多少闺阀冤魂活在这深宫之中。既然她已能够旧事尽抛,自己又何必手下留情。
  夜色,愈浓愈黯。
  阴沉的天际乌云滚滚,连一丝月光都不见。宫墙每隔一处都挂着琉璃灯,昏黄的光在风里一晃一晃,笼罩着阴郁的影子。天气晴过一瞬,雷声又起,如织的雨丝,密密斜斜地刺在窗纸上,嗖嗖的凉。
  时已子时,连檐顶的乌鸦都在酣睡。
  黑洞洞的门廊内,放着一把轻骨竹伞,伞面是诡异的艳红色。
  若还是昔日高高在上的身份,布局筹谋,哪里还要用她来善后。可惜,现如今的身份并不足以指使他人,非事事亲力亲为不可。韶光拨了拨头上的雨丝,将伞收了,轻轻踏进绣堂。
  偌大的敞殿,空荡荡的。
  门窗关得严丝合缝,冷风抽打着窗棂,能听见呼呼的声响。绣架被宫人们摆放回原处,此刻留在堂上的,只有两张花梨木大长桌,以及桌上码放的檀香屉。
  她是来毁尸灭迹的。
  白日里的比试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隐隐不安。尽管自人选到排序,谋算安排得丝毫不差,可施艳春的话言犹在耳,宫闱经年浸泡出的敏感,还是让她当夜就潜回绣堂,将该料理的事情料理妥当。
  婢子绣完的缎子,由四位女官盛放在檀香屉里,按照两房次序,一一搁置在长桌案上。可经过筛选撇除后,却打乱了顺序,数量过千,找起来让人焦头烂额。相比之下,选拔出的三张则珍贵许多,束之高阁的布料,随风轻摆,上面的宫样仿佛活了一般,鲜妍明媚,无比招摇。
  选中的,名曰:梅坞春早;而她亲手绣制的,却是“曲苑风荷”。
  谁说在众目睽睽之下,舞弊徇私是不可能的事?
  谁说只有凭借本事,才能赢得高位?
  如果可以布一个很漂亮的局,那么局里的玄机,就在那名签上面——
  在考核场上负责初选的是钟漪兰和余西子,所以,她便安排宫人在名签背面,用朱砂画了印记。钟漪兰希望由她胜出,余西子那边又事先打过招呼,挑选时,定是都要挑那些画了朱砂的。而端详的一瞬,已经用手将朱砂痕迹抹掉。这样,嫣然、青梅、相思和自己四个人,必然通过初选。
  

第五章 宫墙柳(7)
  然后是言锦心和白璧。
  轮到她们,就是钟漪兰和余西子选好的料子,应该说,除了“选中”的四块缎子,其余挑的,都是稍逊色、或者次等的手艺,所以言锦心和白璧已经无从选择。因为那些绣工精湛、有可能脱颖而出的绣缎,早在初次选拔时,就被筛掉了。
  最后再呈给崔佩,便是大局已定,无论她如何排名,结果都是一样。
  一切都因为看不见名讳,自然能出现两张相同署名的作品。就如同相思,明明绣的是花蝶,入选的却是双飞燕。
  一件是亲手绣制,另一件是假借他手。几房掌事看不见,婢子们也看不见,如果不翻出来对质,谁能想到内里还藏着李代桃僵的猫腻。
  当然,中间或许会出现纰漏和差错,然而红箩和阿彩的袖子里,都装着刻有她们四人名讳的签牌,倘若果真漏选了谁,在当场念出名次的时候,也会将错误纠正回来。万无一失。
  抠开不知多少块名签,韶光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那块料子——针脚生疏,线色的搭配也并非上等,若论手艺,比起宁霜不知差了几分。韶光轻抚了抚,从袖中拿出一块名签,替换在檀香屉里。
  换下来的签牌放进袖带,再拿着屉子重新堆起来时,殿门忽然被一把推开了——
  一道闪电,将敞殿照得雪亮。
  风雨里,一个狰狞魅影,佝偻着脊背,整个人像是从河里捞出来的,雨水顺着鬓角淌下来,跟衣袂滴答下来的水融合,在地面上铺开水渍。
  韶光惊愕地瞪大眼睛,就着闪电的光,赫然看清来人衣襟上的不是雨水,而是殷红鲜血!
  “你你是什么人?”
  抓着名签的手微微颤抖,破碎的喊叫声刚从喉咙溢出,嘴就被来人一把捂住。韶光惊呆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是如何靠近的,就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出强烈的森寒气息,这才想起挣扎。
  宫里人不,不是宫里人,宫闱里怎会有陌生的男子!
  “别动。”
  那人似乎更惊诧殿里有一个女子,有些懊恼地杵着桌案,另一手则死死捂着她的口鼻。韶光愈发恐慌,手脚使劲地挣扎起来。男子烦躁地怒喝了一声,猛地从腰间抽出匕首,狠厉地抵过去,“再动,这刀子可不认人了!”
  冰凉雪刃贴着脖颈划过去,引起刺骨的战栗。韶光僵直着身体,点点头。
  这时,男子狠咳了一下,顾不上嘴角隐隐渗出的血痕,扯着韶光的衣领将她推到角落里,自己则反手将殿门关上。
  风雨,在这一刻被阻挡在门外。
  韶光被推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发髻歪了,几缕乌丝垂在耳际,绢衣上沾了对方身上的泥水和血水,狼狈不堪,蜷缩着腿,显得懦弱可欺的样子。埋在膝盖里的脸上,一双眸子湛亮,眸色冰冷如月。
  宫里怎么会有外人?还受了伤
  悄然抬眸,韶光偷眼打量这个闯进内局绣堂的人。
  藏褐色的衣袍还没干,因着受伤,绣着缠枝金纹的衣袂有些凌乱。不同于沉哑的嗓音,他有一张很年轻的脸,瞳仁清澈,精雕细琢般的下颚,薄唇苍白,却无损俊美出挑的面容。
  韶光看到此,反而镇定了几分。锦裳奢华,兼着举止优雅,更无一点市井气息。此人并非出自江湖,单就那副皮囊就足以让诸多男子相形见绌,严厉的神色,却缺少了戾气和杀意。
  “你是刺客?”
  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说罢,迷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前朝旧部?”
  封齐修从帷幔上扯下来一块布料,绑在自己受伤的腹部,闻言,有一瞬地怔忪,片刻后瞧见被挟持的宫婢自己从墙角站了起来,想是腿脚有些麻木,身子颤颤巍巍的,却敢扶着桌案靠近——忽然就生出一种想笑的冲动,“你难道不怕我?”
  

第五章 宫墙柳(8)
  不怕他杀了她?
  韶光揉了揉胳膊,“这里是尚服局的绣堂,横直门在北侧,顺着广巷走五里,穿过绘着漆画的门廊就是通向宫外的广甫长街。”
  衣襟潮湿,风一吹,刺骨的凉。韶光随手点亮了一盏琉璃灯,幽幽光线,照亮了狭小的角落,“你不用那么看着我,我知道你是入宫行刺的刺客,只不过刺杀不成,反而受了伤、迷了路。”
  宫中早有旧闻,自安邦十二年以来,先周静帝被夺权,而后割据南方的陈朝被摧毁,经历了江南叛乱,诛伐一统,其间诸多势力反扑又被瓦解,直至政权稳定,前朝的余孽们却并未从此销声匿迹。多年前,就曾有大批前朝旧部冒死进宫刺杀,皇室遂派侍卫精锐进行肃清,一阵腥风血雨后,前仆后继的死士和乱党几乎殒命殆尽。
  只是想不到多年后,旧事重现。
  昏黄的灯火摇曳中,封齐修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双略显孱弱的面容,不甚美,却极特别,一双慑人的眼眸,冰泉幽咽,潋滟凌寒,眼底没有慌乱、没有惧怕,反而是诡异的镇静,黑漆漆,如黑渊噬人。
  封齐修自嘲地想是自己这副模样不够凶恶,还是这宫里经常有行刺的,就连一个小宫婢都习以为常。将里衫系好,一眼就看见了那盏琉璃灯,也不出言,只哂笑着一把拿过来,不吹熄,转手放在离窗口极远的位置——
  明暗光亮,刚好被帷幔裹住,一丝也透不出去。
  等放好了,封齐修转过身,朝桌案前的女子挑了挑眉毛。
  韶光垂着眼帘,藏在桌下的手,狠狠牵紧了衣角。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很急促,夹杂着人声嘈杂。
  韶光目光一动,刚想起身,封齐修却更快地来到跟前,在她想开口之前就敏捷地伸手一把将她扣在怀里。
  “别碰我!”
  “不许出声”
  话音被堵在喉咙里,封齐修随即使劲将韶光拽起来,一手反拧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掀开窗沿一角,向外看去。
  雨早就停了。风很凉,刮得树叶沙沙作响,湿漉漉的门廊内外,被火光照彻得亮如白昼。身着甲胄的侍卫聚集在廊外,手执佩刀,雪刃锃亮,戾气扑面而至。
  来得可真快!
  封齐修皱起眉,脸上有狠厉的杀意,寒星似的眸子却熠熠闪亮。韶光心神一凛,下意识地攥着衣袖,就在这时,更嘈杂的声音响起,兵甲声很重,却井然有序,含着隐隐杀伐之意,隔远可闻。
  漆黑的夜,此刻连星子都是黯淡的。
  火光却将绣堂内外照彻得无所遁形,手执弓箭的戍卫赶来,俱是一身黑衣,端肃半跪,手挽强弓,箭尖齐刷刷地指向半敞的窗扉、紧锁的殿门,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要连人带屋,射成刺猬。
  封齐修靠着殿门,紧握的手指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
  韶光却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淡淡地道:“这个时候出去,流矢会在一刹那将我们两个射成刺猬。更何况我只是局里一介奴婢,身份卑微,根本没有要挟的分量。”
  对院中的侍卫来说,今夜委实是可遇而不可求。捉拿了刺客,在主子跟前立功,得赏赐且不说,前途也是扶摇直上。宫掖里头,这样的例子还少么?立功,才能请赏。否则每年怎么有那么多刀下冤魂。托他的福,宫闱里百年难遇的阵仗,竟然自己给碰上了。
  韶光眼底的寒光一闪而逝。
  “这里可有后门?”封齐修压低了声音,皱眉问道。
  韶光摇头。
  封齐修眉头皱得更紧,按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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