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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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河-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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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你如此相信我,我能不为你保密吗。”说完,周星走到门口将门关好。

也可能是女性的天性吧,在最痛苦的时候,她们往往会找亲人和最好的朋友去倾诉,这种倾诉往往会缓解自己的痛苦,也会得到亲友的疏导和帮助。欧阳文涛的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周星把毛巾递了过来,她擦了擦眼泪,开始了痛苦的诉说:

“周星,你知道我父亲欧阳静仁是秀江日报的记者,也是中共党员。他常说:‘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一个记者说话、做事、写文章都要对得起党,对得起国家和人民,而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实事求是。这四个字好写,可做起来却是太难太难,有时难于上青天,甚至让你付出血和生命的代价。因此许多人用妥协、屈从来保全自己,来换取自己的高官厚禄,并美其名曰:识时务者为俊杰。说白了,讲真话的大都是些不识时务、不识抬举的人。’为了父亲这种观点,我和母亲与他辩论过多次,每次都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有时母亲气得一个月都不理他,但最终仍是以母亲的妥协而告终。这时父亲还得意地说:‘怎么样?我欧阳静仁,还是欧阳静仁,决不妥协。’但这次父亲终于闯下大祸了。秀江市大规模武斗结束后,各级革命委员会成立了。人们希望有一个安定的环境从事建设,可‘三忠于、四无限’的运动又开始了。领导几次布置他去做一些有关的采访和报导,都被他借故推托了。前几天,街道上组织了一个百名老太、百名儿童、百名干部的忠字舞大游行。当时报社的记者都派出去了,只有我父亲在单位上,这个现场采访报道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他在中山路活动现场拍了些照片正准备回单位,碰巧遇上了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大家高兴地寒暄了一番,才知道这位叫廖一兵的同学在省城商业局工作。我父亲一生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坦诚,太相信人。廖一兵几句亲热的话一说,他便把这位老同学当成了知已,无话不说了。话题从七十多岁的老太婆跳忠字舞说起,越说越远,越说越长。他说:‘人民热爱党,热爱领袖,本来是很自然地、由衷地,根本用不着搞这些人为的活动;有这些时间和精力都去把各自的工作做好,不是更有益吗?’就这样说倒还不至于犯什么大错误,可他话匣子一开就失控了,又和廖一兵说到什么:‘万寿无疆、万岁、万万岁的口号是错误的,是封建残余。人活不到万岁,千岁也不可能,共产党也不可能存在一万年,唯物主义的党不应该提出这样的口号。按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观点,到共产主义世界大同时,一切国家、政党都得消亡。口号越喊越左不会有什么好处,应该把全国人民对党对领袖的热爱引导到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社会主义建设上去。……’我父亲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番讲话,第二天便全部被廖一兵作为罪证反映到报社了。联系他在过去的一些言行,父亲已被停职,明天就要送到‘五。七’干校去接受重点审查。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也被学校从展览馆撤了回来。”欧阳文涛说到这里转过脸,不愿让周星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

周星默默地听完了欧阳文涛的叙述,他很难受,为她家中的处境担忧,却又不知如何帮助他们。周星给欧阳文涛加上一些白开水,安慰道:

“小欧,你不要着急,伯父是个好人,要相信组织,问题总会搞清楚的。”

对周星的安慰,文涛没有反应,她喝了一口水稳定一下情绪,又接下去说:“今天来,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今后见面的时间不会多了,不久后,我就要和同学们‘一个面向’,到大有作为的农村广阔天地去插队落户,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欧阳文涛的这一消息叫周星觉得一阵晕眩,真有点找不到北了。其实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政策周星早就知道,但这事真落到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身上,周星突然感到惆怅、依恋、痛惜,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四位最相好的女友,就剩这最后一个也将离别,去一个陌生、荒凉、落后、贫穷、甚至可能是被人遗忘的角落,他能不揪心吗?当然,农村、山区、边疆自然也是需要人,特别是需要有知识的年青人去开发建设,但不应该是这种形式。人有自己的生存权利,各人有各人的特长喜好和选择道路的自由,每个家庭也各自有不同的困难和情况。但这一切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抹煞了。一面红彤彤的大旗在青年学生面前高高地飘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你自愿也好,不自愿也好,都得乖乖地集合在这面旗帜下,踏上你的征途。对这种政策周星曾暗暗地思索过,也真想说真话,但不能。他已经学会了一些忍耐,有些话他只能永远放在肚子里,或是在无人的时候自个儿对着镜子说:“为什么一定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难道贫下中农思想是世界上最先进、最科学的?比工人阶级还先进?许多农民还相信迷信、打老婆、拼命生儿子呢!从阶级分析的角度上说,工人是无产阶级、农民是半无产阶级,为什么就不可以留在城里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呢?还不是一种就业危机迫使政治家做出了这种决定,树起了这面红旗。”周星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欧阳文涛;他相信小欧,但这个时候对她讲这些话会害了她的。他只能偷偷地把思想埋进自己心中的坟墓。

小燕、蓉蓉、小谢的离去,使得周星和文涛越来越相互依恋了。周星和她们曾像大森林中和谐相处的一群鸟儿,每天毫无顾忌地在绿森林中一起歌唱,一起工作,一起游戏,一起拥抱春天,共同憧憬美好的未来。他们的相处是纯真的,毫无邪念的,朦胧的。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们不觉得光阴在悄悄地流逝,不觉得春天的活力正在自己的体内从萌芽走向成熟。现在就剩下两只鸟了,它们感到了孤寂;当一只鸟听不到另一只的鸣叫声时,便会感到莫名的恐惧,便会急切地去寻觅自己的伴侣。他们的友谊正在不知不觉中与日俱增地被超越,被升华为爱恋;尽管彼此之间没有约定,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承诺。但是,周星还是时常会想到谢红卫,尽管这种关系是朦胧的。好多次周星梦见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谢红卫高呼着毛主席万岁纵身跳下悬崖。他想飞身去接住她,拯救她,但每每总是不能。一根无形的锁链捆住了自己的双脚,使他动弹不得。周星很沮丧,觉得自己是个很渺小,很无能,很晦气的人。自己是大哥,却眼睁睁地让小燕、蓉蓉、红卫离去了;现在,欧阳文涛又要漂泊异乡,自己却无能为力不能相助。他想问苍天,为什么这么残酷,这么不公正?为什么一点点爱也不给留下?回顾自己已逝的人生岁月,似乎好事从未成双,可祸事却从未单行。他又想起欧阳文涛有一个患小儿麻痹症卧床不起的弟弟欧阳志强。这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记忆力特别好,也勤于思索。但这可怜的孩子只有在亲人的帮助下才能到室外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享受一下大自然的美好。他太爱生活,太具有爱心了,小至一只蚂蚁、一只昆虫、一只蝴蝶,都能在他明如纯净山泉的大眼睛里留下美好的回忆。他会为故事中的人物和动物欢笑和哭泣,甚至几天都不能平静。他能把家中一针一线的琐碎小事都捕捉在眼中记在心中,在亲人健忘的时候为家人排忧解难。多么令人爱怜的孩子啊!现在爸爸被送去“五。七”干校反省审查,姐姐又要去遥远的广阔天地,母亲的身体又不好,他今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呢?

在屋中短暂的沉默中,周星和欧阳文涛的意识从友谊、朦胧的爱又渐渐流向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都在担忧志强弟弟。文涛拿过周星桌上的小瓷塑《母子鹿》,在手中细细地端详,那小鹿正极亲热地依偎在母鹿的身旁。文涛情不自禁,一滴注满爱怜的泪滴在小鹿身上,一滴依恋的泪滴在母鹿身上,还有一滴凄凉的泪滴在周星的心上。周星想大哭,想大喊,但不能;因为自己是个大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站起身对着窗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把要冲出眼眶的泪逼了回去后,返身问道:

“像你家的情况按政策不是可以留城安排吗?”

“有这么好的事吗?全校只批准了三个人不去农村,一个是白血病患者,一个是瘸子,一个是伴着七十岁奶奶生活的孤儿。”欧阳文涛回答。

周星记起昨天晚上“梅兰竹菊”的梦,觉得那是一种不祥的预兆;于是,他把梦境的情况告诉了欧阳文涛。文涛几乎惊呆了,因为她昨夜也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春天。周星大哥手捧一大束鲜花,那花中有勿忘我、满天星、玫瑰、玉簪、石蒜、马蹄莲,还有少见的文珠兰和自己特别喜欢的红梅。周星大哥唱着《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歌向自己走来。就在周星向陶醉在幸福之中的自己献花时,天上飞来一座山峰活生生的把他们分开了。在周星和自己惊恐的呼喊声中,晴空中一声巨雷炸响,飞来峰化成了尘埃。烟消云散后,自己从惊梦中醒来,也不知这是什么预兆,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自己已经爱上了周星大哥。这时,欧阳文涛却没有把梦告诉周星,因为女孩子的心思常是含蓄、羞涩、有保留的。而这时周星却觉得自己心中有一种灿烂在觉醒,有一丝忧虑在蔓延,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有千万条情丝在缠绕。他突然冲动地抓住欧阳文涛的双手说:

“小欧,你答应我!别离开我!哪儿也别去!我可以养活你。小欧,我离不开你,小弟离不开你,你爸妈也离不开你的。你知道吗?小燕、蓉蓉、红卫都走了,就剩我们俩了。我们谁也别离开谁,一辈子不离开,离开是很危险的,昨天的梦是不个吉祥的梦!”

周星一番激动的言语,让欧阳文涛脸上顿时像含苞欲放的红梅娇艳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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