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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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河- 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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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就是做三陪小姐吗。”周星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这年月发廊妹洗头妹做皮肉生意早已不是新鲜事了,眼下自己除了洁身自好还能做什么呢?

谢红红对自己的职业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她一边给周星理发一边问:“周大哥,你不是说我长得很像你的一位朋友吗,她也姓谢,还是个会搞打砸抢的女红卫兵。”

周星本不想回顾这段令他痛心的历史,但他不愿后人把当年所有的红卫兵都看成是恶魔;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有坚定信仰、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革命青年,是特殊的年代造就了他们。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一代政治牺牲品,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最终,周星决定还是说些谢红卫的故事给谢红红听:

“谢红红,我那个朋友谢红卫和你的名字只一字之差。她,的确是一个红卫兵,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她,是高喊着毛主席万岁从悬崖上跳下来死的。她的墓碑上没有一个字,连名字也没有。”

“吓死人啰!专门搞打砸抢的红卫兵。她是搞武斗死的?”

“她是红卫兵,但从没搞过打砸抢;她参加了武斗,但是一个救死护伤的卫生员。如果她没有死,现在也是位母亲了。你想听听她的故事吗?”

“那你就说说吧,我想听。”

周星沉思了片刻,又问谢红红:“你知道‘黑五类’吗?”

“知道,不就是黑米、黑豆、黑芝麻之类,现在很受欢迎的绿色食品。”

“可文革中指的‘黑五类’,是地、富、反、坏、右。”

“什么叫地、富、反、坏、右?”

周星这才明白,那个年代离今天似乎太遥远了,遥远得令当今的年轻人感到陌生和无知,何况如今每天的报纸上诸如“革命”“共产主义”这类的单词都极少见了。但是,明星、大款、腐败、弱势群体、扶贫之类的单词绝不少见。他只好解释:“文革中指的‘黑五类’指的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分子。这些人的子女常被人歧规地称做‘拉白屎’的人,是带着天生的原罪感生活在那个时代。谢红卫就是‘拉白屎’的人,因为她的母亲曾经是地主的小老婆。”

谢红红似乎也有些感叹:“太过分了!人怎么会拉白屎呢?地主子女怎么了?如今新的地主资本家比比皆是,我还给资本家老板打过工呢。这年月谁富谁光荣,笑贫不笑娼。小老婆有什么,许多富翁和当官的不都包养‘二奶’。”

周星一边回述往事,情感又渐渐回到了那个年代。他从谢红卫的改名说到她的母亲和弟弟;说到“划清界限”的痛苦;说到八面山上的革命豪情;说到模糊萌动的初恋;说到文化大革命的红潮;说到个人无法抗拒的大武斗;说到为表忠心洗脱原罪她也卷入了内战,直到高呼口号跳下悬崖。最后,他流着泪说了自己在离开秀江时,在山洞中做了五个小泥人的故事。这时,谢红红忘记了理发也在流泪。许久的沉默后她问:

“周大哥,她为什么要死,值吗?”

周星无言以对。

谢红红开始用温水给周星洗头。她特意让这股温热的细流长时间地在周星头上流淌,想冲去那尘封已久的历史忧伤。回到躺椅上,周星仍旧默默无语的闭着双眼躺着,似乎还没有从伤痕的楚痛中解脱。谢红红从没有这么认真仔细地侍候过顾客,她在给这位周大哥刮胡子修脸时一次次地更换热敷的毛巾,小心翼翼轻轻地让刀刃在他的脸上缓慢地爬行。她望着周大哥那沧桑的脸和发丛中冒出的几缕白发,心中充满了爱怜。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张脸曾经是一张年轻、英俊、无邪、正直、生动而充满活力朝气的脸;这个男人是真正值得女人深爱的男人。她突然又感到自己的形秽,否则,自己会不顾一切地用生命去追求,去爱眼前这个陌生的,可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她的心不禁激荡起来。

小屋中的静谧和毛巾的温热,悄悄地把周星带入了梦境。梦中的他正孤零零地在秀江市八面山的陡崖上攀登,心急如焚地寻找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小溶洞中极秘密的小洞穴。那是一个清凉世界,是一个属予他和谢红卫、欧阳文涛、王蓉蓉、冯小燕的纯静的天国。那里没有人类的干扰,更见不到那些讨厌的火化后的纸钱和金元宝的灰烬,以及物欲横流带来的烦恼。可奇怪呀!周星累得大汗淋漓,手脚都被岩片划出许多血痕了,那神秘的天然洞府好像从时光隧道中消失了,消失得全无半点踪迹。对了,我应该从第六感覚中去寻找答案,灵魂不是可以沟通的吗,它应该也可以引路。《我看见》那首诗是我们五个人在八面山上集体创作的,那诗一定能召唤姑娘们为我引路。于是,周星一边攀登一边吟诵起来:

我看见,我看见一座座美丽的青山。

我看见,我看见秀江水像绿丝带一样蜿蜒伸展。

我看见,我看见温柔的白云在天边徐徐的飘动。

我看见,我看见碧绿的田野预示着金色的秋天。

我看见,我看见环绕小村庄的凤尾竹婀娜多姿的摇曳。

我看见,我看见高大的厂房林立如雨后春笋。

这,就是我的家乡,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就是我的祖国,怎么爱,也爱不完。

我看见,我看见一道五彩虹飞向天边。

我看见,我看见亿万人民走在五彩桥上面。

我看见,我看见幸福的明天在向我们招手。

我看见,我看见祖国的前途光辉灿烂。

我看见,我看见五洲四海风雷激荡。

我看见,我看见英特耐雄纳尔一定要实现。

这,就是我们的理想,我们将为你前赴后继。

这,就是我们的信念,我们将为你奋斗终生。

奇迹终于出现了,周星刚把这首诗念完那个小溶洞的洞口就现了出来,不同的是洞口被几缕白云半遮掩着,带着几丝忧伤的神秘。更令他惊讶的是八面山竟凭空立在了云端,和大地已没有任何关连。周星顾不了许多,拼命往洞口爬去。他太思念她们了;他想看看那些小泥人是否都健全和快乐。离洞口还差十米、八米、六米、四米,三米、二米,还差一米就到了,可这一步之遥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就在这时,山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是地震?不!是天震,现在不是在天上吗?难道天也会震荡?周星无法判断。顷刻间洞口震下许多大石,眼看就要将洞口堵塞,周星急得流下了眼泪,不禁大叫了起来:“苍天啊!你是不让我这个俗人干扰她们的天国之梦吗?”

谢红红的修面工作已经结束,但她不愿惊醒眼前的周大哥。望着这张善良的脸她甚至在心中猜测,周大哥一定在做一个甜美的梦。很快她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她发现梦中的大哥流泪了。她的怜悯之心又油然而生。她情不自禁地伏下自己的身子,想吻去他的泪珠,梦游中的周星受到触动,突然一把搂住她的颈脖叫了起来:

“是你,小谢!她们呢?欧阳、蓉蓉、小燕呢?”

“我是小谢,你说的欧阳、蓉蓉、小燕是谁?”

“你怎么不知道,她们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谢红红恍然大悟,他指的是那个遥远年代的女红卫兵谢红卫,便推开他的手说:“周大哥,你做梦了,还流了眼泪。我是谢红红,不是谢红卫。”

周星终于清醒过来,可心情还没完全平静。他用伤感的声调说:“红红,很对不起!我刚才有些失态了。”说完,他又沉默无语地呆坐着。

谢红红打破沉默说:“周大哥,到那间小房中去吧,我给你按摩一下,一切烦恼都会忘记的。”

周星忧伤地望着她说:“我懂,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吧,可人生有些事刻骨铭心是忘不掉的。”他又沉默了片刻才说:“按摩就不用了,谢谢你为我理发!共多少钱?”

“周大哥,不用你付钱,你朋友说好了由他来买单,还再三说过一定要给你按摩。”

“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用他安排,更不用别人来为我付钱。”周星见谢红红有些尴尬,又说:“小谢,每个人的人生观不同,爱好也不同。在如今多元化的时代什么人都有,什么事也都可能发生。我不想按摩,但你能让我参观一下你的按摩房吗?”

谢红红有些暗示地说:“只要你高兴,我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参观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是一间只有六平方米的小屋,尽管已经拉亮了电灯,仍然显得昏喑,或许它原本就不希望明亮。一张简易的单人床是小室中唯一的家具,它告诉每一个进来的人,这里的工作和功夫都在床上。床头贴着几张颇有挑逗性的大奶子泳装美女,使空气中散发出一种迷醉黄色诱人的信号。没有窗户,封闭的门似乎在告诉嫖客,这里是安全的。周星锐利的目光突然注意到床下忘了盖上的痰盂中有几只男人用过的避孕套,心中不禁恶心起来。他只得转过脸,偏偏又看到墙角的废纸篓中一只丢弃的避孕套大盒,上面那印着一百五十只装的大字让周星心惊肉跳,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用眼角扫了一下谢红红,发现她正红了脸低下了头。他不想从正面伤害她,而是婉转地说:

“谢红红,你有过理想吗?”

她又抬起了头,说:“现在很多当官的共产党员都没有信仰了,我们老百姓还能有什么理想?如果说有,那就是赚很多钱,多得让人眼花,让人眼红嫉妒,然后我就尽情地享乐。这年月理想值几个钱?我们天天面对的是现实,是金钱能主宰一切。你先前对我讲的谢红卫不是很有理想吗,她玩命地追求革命,狠心地与母亲划清阶级界线,至死还高呼毛主席万岁,可结果呢?她只有一块无字碑,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敢去祭奠她。她值吗?”

周星没想到自己反被她将了军,便有些激动地说:“她是不值!她的短暂人生是个悲剧,是个失败的人生,错误的人生,但这个过错是那个特殊的年代造成的。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为这个特殊的时代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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