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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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阙-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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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的大郢天子语声凝重,眼底一片黯色“所以,就在那一年,新太子策立前十五岁的舒王世子祁毓霁‘不慎’堕马,摔折了左腿自此不良于行。”
  
  他的语声并没有多少波动,甚至神色没有太大变化。
  
  明黛知道他的心性有多坚韧,只是把素手覆上了他扣在紫檀木案角的手上,发现那只手扣得极紧,手背上根根青筋突起。
  
  手背蓦然一暖,他看着心爱的女子,表情和缓了些,示意她不要担心。
  
  过了小小一会儿,祁景昀才又续着开了口;“我的娘亲,出身门第并不高,却是难得的天性纯然,和善近人,连对府中的仆从下人都从不曾苛责过一字半句。她平日最喜欢种草侍花,顶心爱的是一种名叫‘云霞’的九瓣鸢尾花,那时王府的后。庭中种了大片大片,每到四月天,朱蕊粉瓣的花儿齐齐漫绽,千朵万朵,真比天边的云霞还要绚烂”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间融进了些追忆往昔的暖意:“那时候,我才是两三岁年纪,小小的稚童贪嗜又挑嘴,最喜欢吃娘亲做的甜酿圆子。但却嫌寻常的蔗糖做馅儿过腻,只有用‘云霞’的甜蕊捣馅儿做出来的圆子味儿最好。可,正绽的花儿一旦抽了蕊便会立即枯谢,娘亲心里自然一千一万个舍不得。但,看着我蹲在花坞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是心疼又不忍所以,每每到了最后,她多半还是会依了我,摘了花蕊捣馅儿做圆子给我解馋。云霞蕊、蜜枣、松子仁、白仁、杏仁、芝麻、桂花做馅儿,再滚上不薄不厚的一层米粉,上笼蒸熟,就成了酥软香腻的甜酿圆子。入了口,便带着花香、枣香、松子香、芝麻香,连丝丝的香味儿也是甜的”
  
  “只是,见了娘亲进花坞时皱眉心疼的模样,父王每每失笑,然后次年总会在王府后院中帮她种上更多的云霞鸢尾花儿一年开得比一年多,也一年比一年开得灿烂”此时,他脸上的神色柔和温暖得如冬阳一般。
  
  “待我正式满了三岁,父王便开始教我读书习字。那般年纪的孩童哪里有什么耐性?每每到了捺不住性子之时便开始故意捣蛋,不是胡乱涂鸦划花了上好的澄心堂白笺,便是弄翻砚台,一池浓墨尽泼了父王月白的长衫但父王他,素来儒雅温静的好性子,从未生过半点气。每逢这时候,便知道我是闷了,也不再强求,任我在书房中随意玩耍。而他自己常常会提了笔,蘸上丹青,工笔细绘为我描一张像他说过,每隔几日为我画张像,待我日后长大了,看着这些画像,便会知道自己孩童时候是怎生模样,会清楚自己是如何一年年长成大人的,这样对童年的缺憾才会少一些”
  
  “父王六艺皆精,尤其擅箫,闲时常常引萧逗我开心。但我那时年纪小,不通音律,自然不耐烦听,每每趁父王不留意,便偷偷自他身边溜了出去捕雀儿捉蟋蟀”他语声微断了一下“直到后来再听不到了。”
  
  “住到宫中后,曾听过许多乐艺大家的演奏,可没有一个人,吹得有父王那般好”
  
  “先帝当政后期,蔚明璋渐渐大权独揽,朝局又开始不稳,父王上了一封又一封的奏表,请求远卦封地。再荒再僻的贫瘠之地都好,只要离长安远远的”他的语声似乎有些轻飘“父王说,那怕黜为庶民也好,他卖字画也总能养活我们母子,只要一家人,安安宁宁地在一起过日子,他和娘亲能看着我平安地长大就好”
  
  “天玺四年,先帝晏驾。呵终究不可能一家人过日子了。四岁的孩子那时还并不懂什么事,只记得那一天,一群人侍候着我穿了十二分笨重繁复的衣裳,站在高高的台子上,下面的许多穿着各色衣服的人,统统朝我下跪里面有父王,还有娘亲。”
  
  “自那以后,每月只能回家看父母一次,但每次回去,都见父王身体比以往更弱了明明父王虽不良于行,但体魄一惯是很好的。有一次,在宫中,看到内侍把药碗放入膳盒,似乎是要送出宫去,我便上去问。他答:‘这是赐给舒王的药,每日一碗的,而且,还是陛下您亲自下的旨呢。’”
  
  “赐给父王的药?我下的旨?心中有些不解,却想到了每天内侍送来,让我盖玺的一堆堆折子,其实,那个时候也才只识得数百个字,哪里看得懂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但,父王的身体的确不如以前好了,我想着,宫中若有好药,送去给他自然是应当的。”
  
  她只觉得他的手反握上了她的,紧紧攥得有些疼,神色中有几分惨淡“我最后一次回王府时,父王已经病得不成样子,原本那般丰姿秀逸的好相貌,竟已枯瘦得嶙峋见骨。见我来了,他神情是欢喜的,只是早已起不了身,泛青的唇颤着,却半天抖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来娘亲就在榻边,把我紧紧拥进怀里,眸里满是隐忍的泪意。”
  
  “那时候,也正是四天月,王府里的‘云霞’开得美极了,满园都像落了天上的虹一般绚烂。娘亲却竟是摘了所有的甜蕊,下了厨,一口气给我做了许多许多的甜酿圆子,多得我十天半月都吃不完那时,我还不知道,那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吃到娘亲做的甜酿圆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暂且半更,努力补齐中




☆、昏君妖妃(下)

  “不过一月,父王死了,等到我知道的时候,连娘亲也已经死了。我怎么都不相信,发了疯一般从皇城一路奔回了舒王府,脱力累得栽倒在了门槛边上,但,看到的却已经是大片大片的白色,缟素的白色灵堂,细绢的白色挽联,还有结了白花的停尸棺椁丧事办得很盛大,可从我却不能以儿子的身份为他们上一柱香,只能称呼‘皇伯父、皇伯母’,好像、好像和他们隔了很远很远似的那年,娘亲她才是二十二岁,和黛儿你如今一般的好年华呢。”他凝眸看着她,神色凄凉已极,语声都有些恍惚
  
  她紧紧扣住了他的手,十指交握。
  
  顿了片刻后,大郢天子才微微平稳了心绪,缓缓而沉定地开了口:“我是父王唯一的孩子,却让他死后无嗣。宗氏凋零,连能承继香火的人都没有。王府的宅子收归了国库,后来也转手他人我曾经偷偷跑回去看过一次,新主人大概不喜欢花花草草,那后。庭中原本大片大片的‘云霞’早被拨了个干净,一株也没留下院子的格局也是大变了样,原本父王教我读书习字的蕴静轩,被同周围其他几间屋子一齐拆了,夷为平地,成了那些贵公子打马球的地方什么都不在了,没有留下哪怕一点儿念想。我的父王和娘亲,我自小长大的家,就这么什么都没有了”
  
  他此刻的眸光是几近死寂的一片,她感觉得到他指尖在颤,用力拉起了他扣在案角的手,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包住,用手心里的热意让他能暖一些。
  
  他缓缓看了她一眼,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因为没有了家,没有了念想,我便也在安心在宫里住下。每日随蔚太傅读书、随萧女史学习礼仪,随卫将军练骑射我什么都学得很用功,因为我一直都记得父王曾经那么悉心地教导过我,他一定是希望我日后有出息的。”
  
  说到这里,年轻的天子缓缓笑了笑:“就这样一直到了我十岁上,那时已读了不少书,渐渐懂了事,自己也会去想许多事情,对幼时那些往事就有了很多疑惑。直到有一日,很偶然地,在太医院一个隐蔽角落里,听到了五年多前的一段秘辛终于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当年那日日赐给父王的是些什么药,呵呵”他忽地惨笑了起来“那是我亲自盖了玺的圣旨,日日送去的药呢”
  
  听到这里,明黛蓦然心中一震——蔚明璋,以他的名义,鸩杀了他的亲生父亲!
  
  “当年父王与娘亲送我入宫时,他们便明白的罢。拥立一个四岁的孩子,原本便是因为年纪尚幼,当傀儡最合适不过。因此,怎么可能还会让这孩子尚是年轻的亲生父母活在世上?所以,我走的那天,一向洒脱的父王竟紧紧拥着我,抱了许久许久也未不舍放开。而娘亲带泪的眼里,会是那般近乎死别的凄怆神情”
  
  “我甚至想过,若是当年父王娘亲狠下心来,结果了我的性命。那样的话,他们便不会为人所忌惮,便能好好地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他的神色尽是哀切“可,他们爱我,胜过他们自己的性命许多的呀最后一次吃娘亲做的甜酿圆子时,她拥着我,在我耳边清晰地只说了一句话:‘昀儿,莫论如何,你一定要活着。’”
  
  “可我自那以后,心中便再也不得安宁,夜夜梦里都是五岁那一年,看到的内侍们放进膳盒里的那只药碗,”他的眸光落到了案上“就是这样的影青缥瓷碗,绘了这样的祥云纹,一模一样的,到后来,碗壁上就成了父王的脸,娘亲的脸”感觉到他的身子都开始微微的颤,她伸臂揽了他的颈,紧紧回拥着他,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暖暖就这么拥着他
  
  “这样的夜夜惊梦的日子过了许多年,直到黛儿你来了我身边,”他亦紧紧拥着心爱的女子,但,却觉得一股倦意袭上了心头,睡意愈来愈浓,但,在睡着之前,他在她耳边努力而清晰地说“我再不怕什么了,因为我知道,无论怎样,你总会陪着我的”
  
  “倦了,便睡罢。”她轻声呢喃,既而他竟真的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明黛听着他入眠后渐稳的呼吸,眸光落向了案上那只影青的缥瓷药碗,素妆丽人紧紧地闭了闭眼——那碗药里,她自然不止加了甘草。
  
  六年了,早已记不清这里第多少次对他下药。
  
  如今,连她自己都忘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已可以这般不露痕迹地将他药晕。
  
  景昀,你不问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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