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没到腊月，张大钦差就离开汉北，回京面圣；
听说，冯大都督要将夫人妾室还有公子都接来；
听说，皇上改元“玄武”。
可是，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关于冬至那日的诡异天象，关于宿州闹市与钦差抗衡的那个女子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人再提起
人们，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就那样遗忘。
那一幕，那一个人，那一段场景，就似浮云般飘过再无痕迹。
熙熙攘攘的人群，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曾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险些改朝换代，险些彪炳历史
宿州，还是座不大不小的北疆小城。
还是，在大周的版图上一如既往的默默无闻。
直到快过年的时候，在确定了无数次外面确实无事的情况下，
涵玉才敢批着那张人皮，在小翠和小云的保护下，第一次出门。
第一次，还是选在大年三十儿的傍晚。
妓院正门那大红的灯笼，刺的人眼睛阵阵发刺，此情此景，令涵玉突然想到京城昌乐街的倚红楼讪讪的笑，人生，真是无比的讽刺啊，想当年，自己多么的痛恨厌恶勾栏之人可谁知，最终苟且偷生之地，竟还是勾栏瓦肆、烟花柳巷造化弄人。
涵玉苦笑一声，从冷清的正门步出。
明月照积雪。
好一番意境。
涵玉慢慢的抬脚，踩在洁白的厚雪之上，咯吱，咯吱作响。
“大年三十儿的”路人甲抄手咧嘴而过，“瞧那人，都被掏空成那样还嫖”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路人乙缩脖奸笑，“不过看那身板早晚死在姐儿的床上”
涵玉愤愤的瞪他们的背影一眼，难道自己这样子，十足一副嫖客模样？
“公子赏点吃的吧”
“小姐，给点赏钱吧”
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群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一些半大岁数的小要饭的，个个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三人的衣服就死活不放。
“滚滚滚”小翠厉声叫唤开来，劈手打掉拽在涵玉身上的小黑手们，“小崽子们，平日里都给的不少！大过年的，还来砸姐们的场子不成？！”她的嘴皮子厉害的很。
“小姐行行好嘛不是过年嘛哈”顿时，出头的小翠被一群嬉笑的小乞丐们围起来，个个伸手就向她的腰间摸去小云看形势不妙，赶紧上前帮忙，“都反了天了！还敢动手抢！赶明告诉你们长老，一人赏你们几板子！”可好，两个人，都一起陷入一圈小孩的团团包围之中
涵玉在一旁扭头看着，却没想到，有个离群的小乞丐，慢慢的向她靠近
突然！涵玉感觉腰间被人拽了一下！
中计！被偷！她下意识的捂向腰间！
可是，没有带银子啊？！什么都没带啊？！
涵玉疑惑的摸着自己的玉带处，却突然感觉手感怪异，竟好似——还多什么东西！
那边，小乞丐们抢了小翠和小云的荷包，飞快的逃掉
“公子！”小翠和小云发觉涵玉也在摸腰，“您也”
“快回去！”涵玉暂时还说不准是什么事情，低声吩咐着，“别闹大了”她得马上回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回到屋内，涵玉支开小翠、小云，匆忙从腰间摸出那个东西。
——竟是小卷黄纸。
小乞丐还识字？觉得事情有些诡异她被发现了吗？涵玉猛的一个哆嗦。
这群小乞丐刚才的举动，明显就是为引开婢女注意，其最终的目的，就是为把这个传到她的手中
是谁？是谁知道在里？谁知道有那人皮的面具？是谁，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前来找？！
涵玉颤抖着，小心将字条展开
只有一句话：
——“愿大地都成净土，问众生谁是如来。”
涵玉一惊，沉思之后，突然欢喜的笑了！
是他！对，只能是他了！
第二日，涵玉早就吩咐小翠，昨夜梦见菩萨托梦，要她过年去布施小孩子，以打发小人。
反正，大过年的，也没嫖客这日子来。
索性妓院里做米粥，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们前来领食。
有个小乞丐，进来，就没有再离开。
趁人不备，涵玉将他急切的拖进内间，“福儿！”抱着他欢喜不已，“真的是你？！”
“小姐”福儿脏兮兮的小脸上绽放着开心的笑容，“福儿早回来，可是，等风声消停，我才敢回来找您您别生气啊”
“不会的！不会的！”涵玉此刻只有惊喜，“姐姐呢？，就那个，里的管事，戴着的假面走的那个人呢？”急切的连比带划的问着。
福儿有些发噎，但他很快，扯出个大大的微笑，“她应该是去雪山。”他紧接转话题，“在向青州逃的过程中，我不小心掉下悬崖，被挂到树杈上捡回条命和她们失散”
涵玉沉默，无声的盯着他。
福儿咧嘴，无害的笑了。
“好好”低叹之后，涵玉僵僵的笑，“好好洗漱下吧既然风声消停，就回来住吧”
福儿微笑着离去。
涵玉无力的带上门，回身。
姐姐
她捂紧了嘴，颤抖着泪流满面。
天下，太平。
是啊，连钦差都回了京，连冯严都敢将妻妾儿子们接来团圆眼下的汉北，是真的太平无事
真笨啊，早该猜出是为什么为什么了啊
姐姐，如此，你让我情何以堪啊
涵玉滑坐到地上，只觉得心下如刀割般绞痛
正月初三过，街面上，竟突然又紧张了。
听前面红楼里传来的消息，向北的官道又戒严了。
针对的地方，
竟又是青州。
青州？涵玉皱起眉头。
这个地名太过敏感，又怎么啊
小翠来说，
杨柳儿的恩客从青州来飞鸽传书，说是家中至亲出“疠疾”，走不开。
胡魅儿的相好赵公子年后竟也半月没来听别的嫖客，赵公子赴青州回家过年，一病不起
在无休止的流言和猜测中，一个月晃晃的过去了。
快到三月的时候，隐约在话语之下的消息终于被拼凑起来：
青州，大疫。
整个玄武元年的春，
青州方向，索性断了音讯。
听小云讲来的消息，听贩货的嫖客们说，向北的官道干脆都封锁，青州城，除官府公差外，只许进，不许出。
涵玉愣住，封城？！这么严重！
当年为控防搜捕龙脉之事，也只是戒严而已，这次竟直接封锁开来？！这次是为抓谁？！
“又来了钦差吗？”她有些杯弓蛇影，难道有人发现她没死？可不对啊这次官道封锁的方向，不是封的宿州向北，而是封的青州向南啊
“没有钦差，”小翠在旁摇头，“听说是汉北大都督府的命令前几日”压低声音，凑到涵玉耳边，“红樱儿，有恩客是从青州偷着跑出来的，那日那人喝醉酒，在红樱儿屋子里大声咒骂起冯大都督”
“骂冯大都督做什么？！”涵玉有些疑惑，“青州大疫关冯大都督什么事”
“小姐您是不知道啊”小云不胜感慨，“那人一起跑七个兄弟，逃到宿州就活他一个其余那六个全让官府的人给沿路追杀，杀完后直接用火烧啊，连尸首都留不下客死他乡，惨极”
“为什么？！”涵玉惊，愣愣的瞪着大眼，“官府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为什么要逃出青州？！”不就是青州大疫嘛，要大疫，在京城也赶上过次，虽然是民生凋敝一时，但休养生息后，很快就复苏啊
“怕他们散布瘟疫啊！”小云回答，“冯大都督下令，封锁青州城，就把瘟疫控制在青州地，不许让任何一个闲杂人等逃出青州胡说八道说实话，对我们是好事但可好多青州人，感觉留在青州是坐以待毙，就没命的往外跑”
“至于吗？！”涵玉有些不可思议，“有那么可怕吗又不是不能治！”
“小姐事诡异着呢”小翠撇着嘴，“青州，来也邪，原是好端端的。可据是去年腊月前，就慢慢有人染上瘟疫那时候，不光冯大都督，谁开始都没太在意，那个季节，又不是瘟疫散发的季节，再青州那地，也没什么地动、大战之类的灾病因缘可后来，谁知那瘟疫竟扩散开来！且到现在，找不到对症的良药！冯大都督也真是狠，看事态严重到控制不住，第一时间，不是派人施救，而是派兵直接封青州城”
涵玉听着听着，眉毛拧起来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兰素！
那个体内种着蛊王的旭王妃兰素！
算最初的时间，青州，出现如此怪异的瘟疫，正好是传说中月容和吴欢逃离的冬月中后
对，好好的青州无端出现瘟疫？
一定是兰素的死吧受刑而死，一定是抛尸野外
体内蛊王
涵玉打了个冷颤。
“据说，冯大都督明说了，宁可让青州成为一座死城，也不能让玄武元年在汉北出现这样的大事”小翠继续着。
涵玉回过神来。
对啊玄武元年，明承乾个新皇帝初登大宝准备改元，就接连出现龙脉骚动、日蚀若再加上青州瘟疫冯严这个西北心腹，也真是太不称职
百万枯骨又如何。
只要在京城是国泰民安，四海来贺，派普同庆就好。
冷，真冷。
“这个儿还有一封青州人写的万民书呢，”小云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卷纸来，“红樱儿怕这恩客日后因这东西惹祸上身，趁他睡，给偷了下来，交给我”
涵玉赶紧接过来瞧，开章遍触目惊心，“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接下来，书者刻骨痛骂冯严，汉北大都督冯严，求官心切，不惜荼毒万民，焚髓吸血云云还送冯严个外号，“冯阎王”
冯阎王？
涵玉有些讪笑，是冯严吗？
是冯严啊
他作为汉北的大都督，绝不能让下在皇上初改元的关口，得知大疫。
什么叫奴才，就是个称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