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瞎了眼的老人拖着无法直立的四肢，经过了人类的城镇，经过高山和峡谷……他被欺负，唾弃，他的法力越来越弱，最后连野狗都能把他咬伤。
那件外套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角，被已经无法辨认出是精灵的莱特迪亚斯带在身上，放在那个靠近心口的口袋里。
最后，三年以后的一个冬日晚上，精灵死在了他的洞穴里。
他死的那天，外面下着雪。
雪花飘洒着到了他的脸上，冰凉的感觉让苍老的精灵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彻底定格。
那个让瑞尔无比熟悉的洞穴，在精灵的脑海里，始终是他们初遇时候的摸样。
在玻璃的这一面，金龙终于再也无法承受。
他跪在地上，看着再也没有呼吸的精灵的身体，双手颤抖想去触碰，却怎么也碰不到。
“……醒来吧，醒来吧，求你，求你了……”
……
然而没有回应。
只有冬雪，让这个夜晚更加死寂。
“醒来吧，莱特迪亚斯，你这混蛋，”
瑞尔喃喃的念叨着，他跪在地上，蜷缩着仿佛感受到了寒冷。
“……你赢了。”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阻隔着一切的那扇玻璃之墙，忽然碎裂开来，如同千百年棱镜，晶莹得散落在了地上。
【六】
他睁开了眼睛。
动作轻缓得就像是许久没有看过这个世界那样。
水波状的银色在他的眼里流转，倒映出整个寰宇的颜色——星空在头顶闪耀，四周包围着他的那些人终于松了口气，而安吉拉也立刻上前检查起了精灵的身体状况。
莱特迪亚斯静静的放任眼前少女的动作，沉默许久才张开了口，
“……发生什么事了？”
是的……他并不记得在梦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准确得说，他只记住了一些开始时的片段，比如金龙的死亡，魔力的崩溃。
就像是我们每一个人在梦境里经过的那样，在他刚刚睁眼的那个瞬间大概还能记得一些细节，然而不到几秒后，记忆就如同潮水般散去，留下的只是曾经来过的浅薄印记。
相比较于在梦中发生的事情，他更在意的是那个男人的反应。
在他清醒过来的瞬间，他明明感受到了另一端传来的那熟悉温度……握着他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五指。然而等他睁开眼之后，他却看到瑞尔立刻站了起来、走到了离人群稍微远些的位置。
看着火光照耀在他背过去的身影，纵然离得很远，莱特迪亚斯还是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丝不同。
听完安吉拉的讲解，他才明白过来一点。
原来之前金龙曾经很大可能性的到他的梦境之中，并且用一种无法参与进去的方式亲身经历了一切。作为梦里主角之一的瑞尔，不但亲眼目睹了自己被杀，加上之后也一直被困，想必内心也不太好过。大概也是基于这点，这家伙才留给他了一点隐‘私，暂时避而不见吧？
按理来说，被暗恋的人发现了他内心的秘密，莱特迪亚斯应该困扰才是。
然而奇怪的是，虽然眼下他本人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梦的结局，但精灵魔法师却有一种感觉萦绕于心。
——那是个好梦。
是的，即便前面的情节很糟糕……他不但失去了金龙，还拼尽了力量，也不知道有没有杀死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巫女。可他的心头就是有一种感觉告诉他，一切都已经过去。
甚至可以说，他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和压制着自身情感、苦涩暗恋着瑞尔的时候不同，他仿佛打破了那个隔阂。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哪怕是面对曾经在内心暗自嫉妒过的普莱森特，他再也没有那种停滞不前的感觉。
对于身上多出来的这些变化，莱特迪亚斯感到十分欣慰。
大概是彻底融合了那个植物的能量，在简单试验之后，他甚至发现自己还能够稍微调动一丝梦境的能力，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莱特没事就好了，”
年轻的冒险家半蹲在地上，那双大地色的眸子看着他，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
“睡了好多天，感觉还好吗？”
“已经没事了。”
精灵笑了一下。
就算是现在面对着情敌和那个愚蠢笨拙的心上人，他也再没有那种心脏干渴的感觉，剩下的简直就是海阔天空。
曾经的自己是有多么蠢，才会觉得眼前这个温柔的人类会和那头蠢龙有些暧昧不清呢？就算是金龙再倒贴一万年，大概对方也不会动心吧。
当看清一切之后，他甚至对眼前的队长大人有些愧疚起来。
“是我让大家耽误任务了，十分抱歉。”
“哪里的话，永远不用这样说，”
冒险家爽朗的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可是伙伴啊。”
“是啊，”
安吉拉也细声安慰着说，
“再说也并没有耽误多少，每天都是瑞尔带着你先飞一段路……你看，翻越这座高山就是王都，差不多再走一天就到了吧，现在醒来可真是正好呢。”
“……说起来，那头好色龙呢？”
站在后面一点的豹女忽然叉着腰问，
“这不正是应该鞍前马后的时候吗，他又滚到哪里去了？”
“可能就算是瑞尔，偶尔也有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把。”
蓝龙布鲁克先生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我们也是，让莱特迪亚斯好好休息一下吧……食物的话待会给你送到房里去，好吗？”
作为他最后一句问话的对象，精灵立刻点了点头，微笑着回答，
“布鲁克说得对，大家去休息吧，已经是深夜了。明天我应该就可以一起上路了，不用担心。”
“那……好吧。”
走在最后的安吉拉替他拉上挂帘，忽然瞥了眼床头他摆放草药的位置，
“要、真、的、好好休息哦！”
感受到了队友视线的意有所指。精灵扭过头横了她一眼，脸色变得更加红润。然而等一切安静下来之后，他又重新盯着帐篷的布帘门。
似乎……不管是有些八卦的队友们，还是他自己，都不约而同默认了一件事。
——金龙过一会儿一定会回到自己，单独和他见面。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呢。
莱特迪亚斯自嘲道。
和往日当他嘲笑自己时会酸涩的情况不同，这次他是真正的想笑了。
只是肉‘体关系而已吧，当认清了这一点之后一切就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怀疑了。
当这片雾霭被名为理智的飓风吹散后，露出的是也不过如此的真相。既然一开始金龙寻找的就只是j□j的关系，那么他再是怎么付出也没有用，更别提是自己生闷气的这一种了。
在瑞尔的心中，把他的定位恐怕只是伙伴而已，哪怕是很重要的伙伴，值得去付出生命……那也永远不会是他想要的‘特殊之人’。
既然如此，那么还不如看开一些，索性祝福彼此就好。就算眼下他还没有办法从这段感情里毕业——是的，他无可救药的喜欢着这个笨蛋，这一点没有办法否认。
但是总有一天，他会看开的。而在这个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宽心、然后给予喜欢的人最诚挚的祝福罢了。
想到这里，精灵便觉得自己的等待再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歪了歪头，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接着便躺了下去。灯笼草芯的枕头始终是那么蓬松，只有一个人的毛毯保存着淡淡的温度，衬托着头顶星空的美景，正适合入眠。
而就在他心无旁骛的陷入梦乡之时，瑞尔却还是来了。
并没有辜负队友们的期待，高大修长的金龙闪入帐篷的时候动作灵巧得几乎没有人能察觉到。特意用了轻盈的脚步从门口缓慢地移向了床头，果然直到他停下为止，里面已经陷入沉睡的那人都没有被惊醒。
安静的夜晚，四周没有其他人，唯有草木被微风吹拂。
在内心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金龙有些恍惚的看着这个人的睡颜。
说实在的，明明是一起同床而眠两年之久的家伙，他竟然有一种无法直视的感觉。
在目睹了这个人失去一切、变老、眼盲之后，眼前这张比起往常感觉要脆弱、美丽几百倍的脸庞、那安详的样子……对他而言，恐怕比起任何亮闪闪的珠宝都要珍贵。
心脏跳动的声音，配上卓越的听觉，在寂静的帐篷里大得吓人。
并不算很快——不比他第一次见到人类冒险家的惊艳时的猛烈，或许从速度上并不能说明什么。一定要限定对象的话，换做是做‘爱时倒是更加激动。
可是现在，和其他时候不同的是，他感到了内心的一丝震动。
能够在一起、能够让两颗心一起在同一个时空中跳动，就足以让他有了想哭的感觉。
瑞尔捂住胸前的位置，疑惑的皱着眉头。
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在梦里的最后，还有刚刚确认苏醒、精灵睁开眼的那个瞬间。
那一刹那，他感到了胸口如同龙群碾过的难受，接着便是是眼睛的温热。无论哪个都让他惊觉到眼泪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之前就是为了掩饰这一点，他才顾不得众人的诧异，飞快的离开，甚至躲到了人群的外围。
看着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金龙深深感到自己沾染上了心悸的毛病。
而现在，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咬牙切齿的家伙，竟然再一次让他意识到，
——大概，这个人，比他以为的……要更重要的多吧。
【七】
翻过那个不高的山岭，令人心情激动的故土就在眼前。
守卫队里大部分士兵都是本地人士，安格列将军更是早早的就让凡凡戴尔提前快马报过信。远远就能瞥见山下城邦上熟悉的彩旗飘扬。眼看再走半天就能回家，整个行列便都充满了喜悦的气氛。
精灵骑着白马，悠悠的跟在马车后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夜无梦，他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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