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名[星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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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名[星际]-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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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进来的时候只有28岁。六十一年的时光,让她从金发红颜的女郎变为鹤发苍颜的老妪。
  半个多世纪里,考察队利用火山喷发,改善了这个星球的大气构成;开垦了农田,用火山灰当肥料,把“阿尔戈号”带来的粮食作物种子播种下去。
  由于生活条件艰苦,考察队的成员相继过世。只有安娜执拗地一天天等待,害怕会错过薛垣。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
  三年前,安娜以九十一岁的高龄去世。临走那一天,她拉着祁涟的手交代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他问起我老了以后的样子,不要告诉他。没有哪个女人想让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年老的模样,更何况那个时候他还依然年轻。”
  祁涟答应下来。
  安娜微笑着:“Killian,命运多么奇妙啊。你的生命开始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他,但他不知道。我的生命结束的时候,我们还在谈论他,而他还是不知道。”
  他只迟到了8秒,但她等候了一生。
  祁涟引着薛垣绕到屋后。
  薛垣讶然看见,这里竟有一个小花园,围着一堵矮矮的白墙。那墙很明显是手工筑成,不太齐整,仿佛稚嫩孩童歪歪扭扭的手绘。走近一些,依稀看见墙面上密布着细小的花纹。到了跟前才看清,那些不是花纹,而是一个一个汉字“垣”。
  祁涟指着白壁解释道:“这面墙有名字,安娜叫它‘薛墙’。把‘垣’字右边的‘┐’拆成两笔,整个字刚好是十划。每过一天,就在墙上刻一划。她就用这个办法记录天数。”
  考察队计算了这个星球的公转周期,约为三百六十个恒星日,即一年有三百六十天。于是安娜用一个6×6的点阵来代表一年,只不过点阵中的每一个点都是一个“垣”字。一边刻字,一边筑墙。六十六年过去,墙上有了66个点阵,两千三百多个“垣”字。
  这面墙立于背风之处,免受风化作用侵袭。就连上面最初刻下的字,如今也清晰可见。
  薛垣以手轻抚,默然无语。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恒星都可以在转瞬之间死去,遑论如此微渺的生命个体。全人类所有的波澜起伏、所有的生死歌哭,都不过是上帝在桑田沧海中,一次不经意的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子

  在那个小小的花园里,薛垣徘徊了很久。
  入目皆是金雀花,一大片澄丽的莺黄。这种花通常生长在阳光强烈的干旱之地,能适应这个星球的环境此时正值这个星球的夏季,花枝繁茂,在火山背景的天空下微微摇曳。
  薛垣想起曾经翻译过的那首莱奥帕尔迪的《金雀花》。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却恍如隔世:
  Fragrant broom; content with deserts
  芬芳的金雀花,安于荒漠
  here on the arid slope of Vesuvius; that formidable mountain;
  寸草不生的维苏威火山,这残暴的毁灭者
  the destroyer; that no other tree or flower adorns;
  你却在它贫瘠的山坡
  you scatter your lonely bushes all around。
  绽放寂寞的花朵。
  写下这首诗时,莱奥帕尔迪独居于维苏威火山脚下,已然重病缠身,不久于人世。这个终生悲观的诗人,曾经吁叹“如果生命就是不幸,为什么我们要一直活到死?”在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光里,是否从金雀花身上得到了温柔的慰藉?
  祁涟蹲下,轻轻抚摸那些生机勃勃的植株。
  “原本也种了玫瑰来着,可惜最后都没成活。”他有些心疼地叹息着,“玫瑰太娇嫩了,不适合在这里生存。”
  开辟这个小花园也是安娜的主意。她跟薛垣学过调香水的方法,收集了花,提取出精油,跟酒精混合在一起,装入“甜蜜的救赎”瓶子里。
  “抱歉,里面原来的香水被我擅自用掉了。——呃,你不会生气吧?”如此说着的安娜,依旧如少女般俏皮又无辜地眨着眼睛。
  祁涟当然不会生气。他喜欢陪着安娜做这些事,听她絮絮讲起她以前的生活:念过的学校,穿过的制服,擅长的科目,讨厌的科目,暗恋过的学长……
  她原先的专业是分子生物学,为了解决跟弟弟安迪之间的沟通问题,转向了心理学方面的研究。
  回顾往昔,安娜摇头叹息:“我的人生真是失败啊。明明在舰队里做着心理医生的工作,可是就连对我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安迪和伊万,我都始终没能理解,到死也不理解。”
  有一次,她对薛垣抱怨说:“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做计算机的。一个程序出了错,只要能找出原因在哪里,就总有解决的方法。可是我们对人却无能为力。比如面对一个患有抑郁症的人,就算知道致郁的原因与5…烃色胺有关,也还是无法理解对方的感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正确的。我讨厌那种无力感。”
  当时,薛垣是这么回答她的:“计算机也不是总能解决所有问题。算法理论里面,有很大一部分内容,专门研究‘可计算性’和‘不可解性’。我想,跟‘人’有关的问题,大概都是不可解的,不存在可行的算法。”
  如今回想起来,薛垣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的回答很可恶。很显然,安娜并非指望他对她的专业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而是委婉地向他表明:我希望能够理解你。
  ——假如可以回到当初那个时刻,如今的自己将会怎样对她说呢?
  或许会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其他人的问题。你看,人类一起经历了世界末日,可还是各自为政。我相信,人与人的隔阂到死也不会消除,但那也没关系。即使不能相互理解,一代一代的人们也都这样走过来了,彼此相濡相契,相爱相生。”
  就这样彼此交谈着,他们在花园里坐了一整天,如两位古稀老者在庭院中回首往事。
  落日低垂,天空渐由玫红转为深紫。
  薛垣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个星球到底在哪里?”
  祁涟抬头望着星空,微笑了一下:“我们在玫瑰里。”
  这不是一句比喻,而是事实。
  通过对比星图,考察队弄清了这颗无名星球位于宇宙何处:它是疏散星团NGC2244中一颗恒星的行星,距离地球5200光年。巧合的是,它孕育于“玫瑰星云”之中。
  “玫瑰星云”是一片巨大的电离氢区,包含着形成恒星所需的物质,是星星们的子|宫。
  由于恒星风和宇宙射线的作用,气体尘埃云形成了花瓣般艳丽的形状和色泽,仿佛绽放在宇宙深空中的一朵玫瑰。天文爱好者们给它取了一个动人的名字:宇宙情花。
  薛垣无数次用望远镜观望这个遥远而浪漫的天体,不曾想有朝一日竟置身其中。
  祁涟手臂上一个腕表似的东西忽然发出“嘀”一声,表盖啪地弹起。他低头看了一眼,把表盖合上,对薛垣说:“月出时间到了。你别害怕,没有事的。”
  只见东南方向的地平线以下,升起了一个巨大的半圆。确切地说,是一个半圆最上面的一小部分,被地平线切割成了弓形。这个弓形实在太长,几乎横跨目力所及的地平线两端。
  很快,随着半圆上升,弓形的面积越来越大,占满了整个天穹,光芒莹澈如冰雪,把整个世界映得一片清明。它的立体感也随之凸显出来:球面平滑的“腹部”向着地面高高隆起,仿佛触手可及。
  由于距离近,它与地面的相对速度极高,简直像是能听到车轮疾驶般的风驰雷动。视觉上的效果是,一只比天空还大的巨球压着头顶碾过,像要碾碎整个世界。倘若毫无心理准备突然看见这么一幕,必定会吓得三魂附体七魂出窍。
  薛垣盯着那皎皛的球面,辨认上面的山脉地形,甚至还发现了一块形状极似“宁静之海”的暗影。
  他突然真切地意识到:这是独属于他的世界,独属于他的月亮。
  “墙”外的第二支考察队将在24小时后出发,彼时,“墙”内的这个宇宙已经过去了七十万年,后来者只能在地质层里找到他们的骨骼化石。
  而且,很可能再也不会有第二支考察队了。
  太阳已经变成了沉寂的黑矮星,不会再吞噬人类。虽然舰队还无法离开太阳系,但至少可以喘口气,在奥尔特星云之内寻找可以暂时移居的小行星。除非好奇心太旺盛,否则他们没有必要再到“墙”里来。
  此生此世,这是他和祁涟两个人的星球。
  薛垣拍一拍自己身侧的地面:“Killian,你坐过来一点。”
  祁涟顺从地照办了。薛垣替他解衣时,他也乖乖的。
  薛垣身上,两天前——对祁涟来说是五年前——留下的“草莓”仍历历可见,痕迹宛然。祁涟轻柔地摩抚它们,但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这样子的祁涟太过陌生。以往的他,所有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一颦一笑都不加掩饰。现在的他却似一潭散尽了涟漪的深水,再也不起波澜。
  薛垣担心起来,摸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祁涟怔了怔,若有所思地自语:“原来是这样。我也觉得自己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但没想出来是为什么。现在我明白原因了:我好像感觉不到快乐了。”
  薛垣一时愕然。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祁涟失去了感情。
  安娜曾说过,祁涟是先天的“促肾上腺皮质素释放因子受体缺失”,不会感受到焦虑。而现在这个范围又进一步扩大了:他感受不到忧愁,也感受不到快乐。
  这是他身体的自我保护。独自在一颗无人星球上守望了三年,普通人恐怕早已精神失常。极端的孤独触发了他大脑中的“进化”机制,以失去情感为代价,换取生存的几率。
  当狐狸终于找回了自己驯养过的小王子,小王子却失去了感情和爱|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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