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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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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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素盈叹息,“我做了主,日后他们就可以推到我身上。决策对了,是他们的筹备好、提议好;定夺错了,是我这个女人没见识、目光短浅。他们不敢怪圣上,但批判我的勇气,他们可不缺。”

“娘娘也可以这样想:今日为一件事情做主,日后就有权为更多的事情做主。在他们大放厥词之前,娘娘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实现。由他们去说,又有什么关系?也许那时,他们连批判娘娘的勇气,也没有了。”

素盈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侧过半个身子不再看他,简短地说了一句:“你出去。”

尽管素盈企盼她的夫君早日康复,但他久久卧床,让她不能好整以暇地度日。有天得了一个机会,素盈趁皇帝在丹茜宫中睡熟,悄悄召唤王秋莹入内。

王秋莹偷偷摸摸为皇帝把脉,见并未惊动他一丝一毫,这才目示素盈到远处说话。

“娘娘可知圣上自染恙之后有何症状?”

素盈忙拿出一张叠好的纸,上面所写甚详,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种种表现都列了出来。她见王秋莹还有顾及,蹙眉道:“你在病症方面一向敢直言不讳,就明说吧。”

王秋莹并不像平日那样自信,犹豫地回答:“奴婢不曾问诊,不敢信口开河。几年前倒是见过类似的病患,那人是数年前已大病过一场,一直用药保着,后来复发——他复发的情形与圣上有些相像。但也不大好说就是一样的。”

素盈吃惊地说:“圣上一向安康,我没有见过他整日里用药。”

“药不必日日三饮,隔十几天、偶尔喝一付并不会引人注目。也许娘娘没有存心观察,或是此事保密功夫做得太好。”

“隔十几天吃一次?这是治什么病的药?”素盈心生疑窦。

王秋莹瞒不住话,低声回答:“奴婢过去所见那位病人,是排解体内余毒。他曾经中毒,之后一直用药排解,但残毒聚结……几年后终于发作。”

素盈难掩心中震撼,目瞪口呆足有半刻才缓过神,幽幽地问:“如果圣上也是那种情形……他这样子有多久了?”

“假使是那样,以圣上的样子来看,总有三四年吧,少说也有两年。”

三四年前,皇帝曾经中毒吗?素盈不知道。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虽然曾经在宫中做过女官,但就像如今的女官不会完全明白她在做的事情,当年身为女官的她,也不完全明白皇帝后妃们的所作所为。宫中的黄历翻得特别快,当她成为皇后,再没有人把三四年前的事情挂在嘴边。而他又是个那么擅长掩饰的人,他不愿被人知道的一切,都静静地消弭于无形,只留下他中过毒的身体,在几年之后做出瞒不住的反应。

^^奇^^“你曾经见过的那人,又活了多久?”素盈满怀期待地看着王秋莹。“你救了他?”

^^书^^王秋莹却露出没有把握的样子,为难地说道:“上次那位病人又拖了四个月……至于圣上……奴婢不知其详,不敢贸然领命。请娘娘准许奴婢想个仔细。”

^^网^^素盈失望地转身,掀开帷幕,默默遥望他的睡脸。他在她眼中从来都是非凡的。她不是不能相信,而是根本不愿相信:他有面临死亡的一天,而那一天,居然在她还没有白头时突然到来。

不上四五天,皇帝又发生一次晕厥。素盈的期望被这又一次的危险讯号打击得一败涂地。令她不安的是,朝臣中有人再次求召太子回京。

素盈看得出宰相琚含玄不满意这种结局。这只狼果然像皇帝说过的那样,不愿看到皇位的更迭。他与太子仿佛是生来的仇敌,上一次有人做出这个提议时,他以“西陲战况紧急,不便召还主帅,何况圣体渐愈,不日可临朝理政”为由,冲散了那一波舆论。但当皇后素盈也不得不走到幕前,在一次人数很少的集会中,面对众臣质疑皇帝健康时,琚相大部分时间选择了缄口不语。

素盈看着这些中流砥柱,眼中不是他们的样貌,而是他们的派系——支持储君的人忠肝赤胆无可厚非,支持宰相却是多数,其中还有她自己的父兄。静静听了听他们的议论和辩驳,她就明白:这次太子还是回不来。

于是她从容地宣布:“圣上虽龙体染恙,然而睿智如前。况且皇帝历来有苍天庇佑,偶遭小厄,必能否极泰来。妾自今起斋戒,入太庙为圣上祈福。诸位与其纷纷扰扰,不如同心协力,协同宰相理清政务,待圣上康复临朝。”

当即有鲁莽的武将问道:“若是圣上猝然西去,朝中又无储君主持,该如何是好?眼下当召太子回京以备紧急。”

素盈见他是曾经教导太子武艺的皇亲睿将军,漠然道:“圣上素来体魄强健,此次不过偶一染恙而已,将军不必惊慌失措、危言耸听。况且圣上只有一子,或迟或早总归要他来主持。眼下西陲战事紧迫是确凿无疑,龙体不济却是空穴来风。将军要太子弃实待虚,是何用意?”

她面色凝重,睿将军立刻领悟到:如果他再敢提出这样的话,那就不只是惑乱人心,简直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护太子登极。他立刻给自己找到一些体面的借口,摆脱危险的嫌疑。

素盈沉着脸站起身,宣布这场密会结束。

琚含玄自始至终没有说几句话,但素盈感到他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素盈尽量避免和他的目光接触。她知道这个人的企图永远不变:他想要握住束缚她的线。

并不是因为他急需一枚棋子,或是因为她不可或缺,而是因为他喜欢尽可能广泛稳固地掌握局面。此时的他,已经在朝廷中一人独重,但他仍然想从皇帝染病这件事上控制更多的人、发掘更多的爪牙,把触手伸向更远处。当他控制得越多,他需要的也更多。

某个瞬间,素盈有些动摇,想起她母亲的话:女人总要靠男人活下去。她依靠的,名为“君王”的大山显露出倾颓的迹象,她该另寻出路。琚相这时需要她,只要她一个暗示,他们就能达成一致。

但素盈心中一直有个奇妙而固执的想法:宰相的强势不过是一朝一代的浮华,如今很多人只是不得不在他的檐下低头,当他们散去,那速度会比投靠他更快。成为宰相推荐的皇后,并不是素盈的选择。让她自己选择的话,她不愿意把自己的未来寄托给一缕华美的幻影。

在那些重臣面前,她能够态度强硬,但返回宫中,看到她夫君的状况,她就找不到可以安慰自己的吉兆。

于是皇后素盈沐浴斋戒,步入太庙,向祖先神明祈祷她的夫君不要被灾难击垮。

当她燃起第一枝香向上叩首,苍白的幽馥出现在氤氲里,斜倚着睿氏祖先所信奉的神兽白马。

“我说过,当你回心转意,再来向我膜拜。”她一边走向素盈一边说:“如果你打算听他的建议,那么他明天死去,和十年后死去,有什么区别吗?现在,可以是你最坏的时刻,也可以是最好契机——现在的你,知道谁对你虚伪,谁有心投靠。察伺后妃的钦妃,出谋划策的崔秉仪,耳目灵通的白信则,还有宫正司的杨芳可以让任何你不愿看到的人消失,宰相府的素澜可以得到宰相能得到的消息。素飒所握兵权虽然不重,但也令人不敢小窥。素蕙的丈夫在御史台刚刚立住了脚,稍加提拔,他就有胆量弹劾任何一个对你非议的朝臣……你已经掌握了很多,只差让你施展的天下。”

素盈平静地望着幽馥,看了片刻才在心中默念:“你真能给我天下?”

得到她的回应,幽馥立刻轻飘飘绕着她晃了一周,停驻在她面前,热切地回答:“当然——我帮你,用你喜欢的任何方式,左右天下!只要你情愿用二十年作为代价。”

素盈轻轻垂下眼睑,盯着青石地面,语调低迷:“有你见证的过去十年,我从未得到真正的快乐。美妙的瞬间,都伴随着不好的结果。这样的十年算不算代价?”

幽馥含笑摇头:“当你向我低头的这一刻,才算是真正明白你的乞求有多可贵。所以你该从此时准备好忍辱十年,向可贵的愿望献祭。”

素盈仰头冷笑:“我肯付出我的未来,为的是不再受人摆布,而不是献祭——即使那摆布来自你,我也不会接受。但是我知道凡事都有因果,为我今日的许愿,未来的十年,我已做好寂苦的准备。你可以要那十年。”

幽馥诧异地看着素盈,很快微笑着拍了拍手。当意识到无法扭转素盈的坚持时,她便妥协。

“我绝对无法成为女皇。”素盈还是那么平静,注视着幽馥漆黑的眼睛,“首先,我知道我的能力不够。其次……我们家族的人,都把史书读得很通。唐朝有位皇后做了女皇,当她的时代结束,她的家族几乎覆灭,残余的亲族中再也没有出过皇后。虽然她的孙子非常宠爱她家族中的一名女性后代,但只因那女子姓武,所有的人都反对武姓再登后位。她至死只是惠妃。”

她脸上始终是嘲讽似的苦笑。

“我是素氏——素氏想坐的只是后座,而不是它旁边那个。外人如何反应暂且不说,就算我的父亲有追求权力的冲动,也不会同意我痴心妄想。所有东平素氏,我的亲眷,都不会允许我有取代睿氏的企图。因为一旦我的时代结束,他们的女儿、孙女、曾孙女……连做皇后的机会也没有了。”

“那么,你想要怎样?”

“我要我的丈夫活着。”素盈神情坚定,睁大的双眼中充满了洞悉命运的光彩。“站在高处的男人,有时需要面对江山美人的抉择。而站在高处的素氏女人,不需要想这么多——他就是我的天下。如果你能做到,就把许诺给我的天下,换作给他的寿命。”

幽馥望着素盈,看来并不吃惊,也不赞同。“他知道自己活不久,选了你和你的家族作为牺牲。”她十分不屑地说,“也许是中毒之后,疑心儿子谋害他篡位,想找一股新的势力分散太子的注意;也许想册立一个宰相推荐的女人,在表面上稳住琚相,让琚相以为他还能左右帝王的选择;也许他看中你不倚重睿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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