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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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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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姗送走了最后一个患者,就在暮色中,沿着皇粮胡同向二十六号院儿走去。半路上,她遇到了那两个孩子——小町和隆龙。他们正是要来找秋姗一起到十九号院儿去“玩儿牌”,见这位姐姐神情有些恍惚,便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走着

    二十六号院儿的大门,从里面反锁着。敲门,无人应答。隆龙从二十七号人家的围墙,翻进了二十六号院儿,从里面为秋姗和小町打开了大门——

    戎冀躺在自己的卧室里,从左手腕上一个伤口里流出的大量血液,已经染红了屋里的地板。

    只有隆龙一个人发现,戎冀的右手里,握着一把颇为眼熟的小刀子——秀气、精巧、锋利,刀柄环上系着一束翠绿色的丝穗

    

    

    孙隆龙带着这把小飞刀,直奔皇粮胡同张九的家。出来开门的是个手下人:

    “孙大侦探,您来巧了。要不我正要去大都侦探所求见呢。这是我大哥叫小的亲手交给您的东西——”

    孙隆龙接过一只沉甸甸的扎口布袋儿——不用打开看,心里全明白。

    “张老板这会儿在家么?”

    “您来晚了一步。今儿个凌晨,大哥带着潇潇小姐,雇了辆马车,回乡下去给小姐的母亲上坟。这不,转眼就是中秋了”

    隆龙心里明白,自己两次请张九的女儿潇潇帮过忙,一次在二十六号的后门,让她裹着床软缎的绿被子;一次让她给戎冀家送去那只三层的木漆食盒——这,显然都是冲着戎大夫去的。

    自己就是什么都不说,人家猜也猜出来了陈招娣还怀着他张九的亲骨肉,如此不明不白的“猝死”,血都不曾看见一滴。除了当医生的,谁有这么高明的“做人”手段?

    孙隆龙第一次感觉到了内心的忐忑不安。

    可是,秋姗姐姐看到戎冀的尸体时,曾经自言自语似的说:戎冀的遗书,就在自己的手里,只是不能给除了紫姨之外的第二个人看就是了

    

    

    中秋节的晚上,是孙隆龙做东。除了紫町母女,谁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推辞不掉小浑球儿这份孝敬牌友们的心。

    皇粮御膳房给十九号院儿送来了满满一大桌子的鸡鸭鱼肉、蔬菜瓜果连何四妈和老独头都被一起请上了餐桌。

    天空,一轮银盘遍洒清辉。

    按照紫姨的要求,这一桌节日佳肴,被安排在院子里。自然是为了一边儿赏月,一边儿酌酒到底都是中国人,好的就是这么一口——

    酒桌上,紫姨出酒令,不必为难老独头,让他尽情坐在一边儿埋头吃菜喝酒之外,每个人都得轮流说句吟月的诗词。规矩是古今中外不限,却不能没有一个“月”字。

    抓阄轮到了小町子先说,她捡便宜,开口就是一句最熟、最俗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下面轮到的竟是何四妈,人家也不怯场,开口唱道:

    “月儿弯弯像只船,划回娘家不回转。女儿好比飘零雨,嫁风随云泪洗衫。”

    小町乐了:“四妈您瞧,今儿个晚上头顶大满月的,您偏要唱‘月儿弯弯’。”

    何四妈举杯仰头饮尽:“姑娘,这月儿圆心不圆,月儿它就真圆了么?”

    大家都知道,何四妈是个苦命的女人。这一首民谣,也不知伴随着她度过了多少月色寂寂的夜晚

    轮到孙隆龙了。大家心里都在猜,这不学无术的小浑球儿,土的洋的,到底能说出个啥来——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不错不错,亏你还没有忘了启蒙的国文课本。”

    又是小町带头凑趣。她总觉得,今年赏月的气氛,悲情过浓了些。接下来,便轮到了秋姗。不想人家却开了个乐头: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曾佐目光幽幽地扫了秋姗一眼,下面就轮到他说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大浦大约听得出,曾佐的句子那是连着秋姗那两句的,他也琅琅地接语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嘛!我可就这一句,别让诸位再见笑我了。容老夫少开口,多吃酒,行不?”

    紫姨乐了:“大浦行,这句接得正经不错,就赏你一句三杯。”

    何四妈今儿个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紫姨属您学问大。严探长一句三杯,那就罚您三句一杯,多唱几句好听的月亮歌来,给大伙儿听听——”

    “罢,三句一杯也够喝了。不过,谁要是能即刻说出,我念的这首咏月诗,一共用了多少个‘月’字,今儿我还有赏。”

    紫姨打赏,那还能不是好玩意儿啦?在座几个人,不由都竖起了耳朵——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紫姨一开口,秋姗立刻就知道,这便是张若虚那首著名的《春江花月夜》了。可是还没等她的脑子转过弯儿来,紫姨话音刚落,只听一个低沉嘶哑的陌生嗓音,从角落里响起:

    “十四个‘月’亮。”

    这下,十九号院儿里所有的人顿时为之目瞪口呆了——即刻开口报出数来的人,竟是坐在角落里的老独头?!

    紫姨心里明白,这老独头不像他人,听自己念诗的时候,总会被诗词的意境分散了精神注意力。仅仅在对一个“月”字的发音上,老独头的听觉高度集中——这就是心理学上的“以一念代万念”的效果了。

    

    

    待到酒酣饭饱、主客尽兴,已是月上中天时。

    大浦和秋姗都红着脸,他们互相搀扶着,告辞出了门;小町喝得又笑又唱的,稀里糊涂地被何四妈弄回自己的小屋里去;隆龙突然借着酒胆放声大哭,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只有曾佐的脸是喝得越高,就越发青。紫姨只好打发何四妈去厨房,用山楂片给他泡碗解酒的汤来。

    何四妈说:“隆龙这孩子,长不大啦!”紫姨摇摇头:“会哭了,就是长大了”曾佐喝过山楂水之后,一双眼睛直瞪瞪地望着紫姨,突然涌出两滴泪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紫姨一见,心也酸了。

    她却做并不在意状,语调淡淡地说:“曾佐,这是秋姗让我转交你的——她抱歉晚了好些天,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啊!”

    曾佐犹犹移移的伸手接过一个朴素的纸包。打开来,是一条银灰色的羊毛围脖儿。耳畔只听到紫姨还在絮絮叨叨:

    “这是她跟那个薛护士刚学会的。人家巧手的女孩子,这么简单的平针儿打条围脖儿,两、三天的功夫也不用。咱们秋姗是初学,她笨,打了整整两个星期呢”

    一轮好大好亮的中秋满月,正悬挂在皇粮胡同十九号院儿的上空。天上没有一丝儿扰月的云彩——明儿个,该是个太平的艳阳天吧?

    

    记忆中的《皇粮胡同十九号》——(代后记)对皇粮胡同的描写,来自我儿时生活过十年的北京东四四条胡同——路面宽敞,十几棵古老的大槐树,夏天在我上学的路上遮下一片荫凉。我还记得,一座座广亮大门前,坐着历经沧桑岁月的门墩儿。有的石鼓上还蹲着呲牙咧嘴的小狮子它们大都被抚摸得亮光光、滑溜溜的。因为路面宽阔,院落宏伟,大、小轿车进进出出。那会儿,算是一条颇有气派的大胡同了。

    这条胡同因为路面宽阔,院落宏伟,加之新、老居民们的社会地位,从解放前到解放后的最初一、二十年,小轿车和大轿车进进出出,那会儿算是那一条颇有气派的大胡同了。

    因为这条胡同解放前就多有旧官僚的阔大宅第,解放后,有几座两进、三进的院子,作为敌伪房产被政府接收,充作了公家的干部宿舍。我家居住的那个院子,就是其中的一个附有宽阔偏院的三进大院子。记忆中的那个大院儿,里面至少有大、小上百间的房子。踏上台阶走进大门,那块传统的避邪影壁正面,曾几何时被绘制了一个巨大的八一五角星。被胡同里的老百姓们昵称作“八一大院”。

    我家占用了后院儿的几间北屋,其中一间主房也是北京人常说的那种“大屋顶”。天花板很高,房间的面积也很大。那里曾经是父母的卧房兼客厅。就在那座大屋顶下,我和自己的兄弟姐妹,还玩过捉迷藏的游戏很奇特的是,门前长着四棵名副其实的参天大树。在树下我听缠着小脚的老保姆讲过乡下闹鬼的故事;认识了喜鹊、乌鸦和胸脯上有片红色羽毛的啄木鸟

    小学同学不少就是胡同里世代业主的子弟。我到过一位姓纪的男同学家去玩,他家那座美轮美奂的院子,就是我在故事《罪证》中描写的前朝公主府的原型。里面的红漆回廊、假山、亭台、松柏、梅花

    纪家的“三太奶奶”,是一位拄着根雕花硬木拐杖的佝偻老妇人。三指宽的黑缎子“抹额”中间,还镶着一块翡翠帽花呢。她的滚边儿夹坎肩是发光的绸缎,古色古香的黑色百褶裙,裙裾下露出了尖尖的三寸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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