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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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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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雪雁表情幽默地举起一把银质的西餐叉,代替拍卖主持人用的小木锤。她特意风趣地宣布说:

    “费阳先生是从来也不出卖作品的一位西洋油画家——这在本城是人人皆知的。刚才,费阳先生告诉我,这幅即将破例受到拍卖的杰作,题目是啊,对了,是《五岁》。那么,鉴于没有可供参考的市场行情价格,起拍价就从‘零元’开始。”

    费阳站在冯雪雁的身边,那一脸无比满意而又欣慰的神情,就仿佛是在暗示所有人,她们两人之间早就为这项“神圣的善举”,达成了充分的默契。

    乔秘书亲自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幅约一尺两寸高、八寸宽的人物肖像。它被装在一只拙朴大方的原色天然木画框中

    紫姨特地让秋姗把自己推到接近小“舞台”的位置,她是真想仔细地拜见费阳的作品。她充满了对这位女画家艺术造诣的极大兴趣她看见了“她”——

    整个画面呈现出了和谐的灰蓝暗色调,线条同样显得朦胧,完全继承了法国印象画派大师们的画风。不,简直就是雷诺阿少女人物肖像的东方版本!那小女孩儿大约五岁左右的模样,翘翘的鼻头儿,噘噘的小嘴,看上去表情有点委屈;两只小羊角辫,则显得有几分滑稽;那双饱含稚气的小黑眼睛,瞳仁几近澄澈透明

    这样一双孩子的眼睛,让紫姨几乎望之落泪了。这个女孩子是谁呢?她为什么那么忧伤呢?她在思念什么?为什么她会让紫姨感到似曾相识呢?

    镜框中的小姑娘,穿着朴素的蜡染土布小褂儿,一双仿佛会说话的小手,捧着一束楚楚可怜的小野花这一回,紫姨在较远的距离处,反倒看清楚了花朵的形态特征:这也就是被费阳描绘在自己白色旗袍上的神秘的草本植物。

    紫姨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铃兰!

    

    

    “我出价十元!”

    男主人高子昂副市长第一个带头喊道,引来人们的笑声。那气氛,倒像是一群闲极无聊的有钱人,在玩儿一场焚烧钞票的游戏。

    紫姨绝不相信:在场有谁真正看懂了这幅画真正的内涵与真正的价值。他们不过是在福中取乐而已,包括那位不久前夺去了一条人命的冯雪雁。

    几个爱起哄的客人们,开始凑趣地增加着价码。“主持人”在兴高采烈地模仿着拍卖行里职业拍卖师的举动和声调。人们因为某个公认腰缠万贯的大亨,又追加了区区三元,开怀大笑着起哄。紫姨的身后,一个浑身肥肉在绫罗绸缎下面发颤的女人嘟囔道:

    “什么玩意儿呀,都看不清楚画得是个啥?是个小柴火妞儿吗?”

    又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操着一副公鸭嗓子“咯咯咯”地笑着凑趣:“快让你家老爷买回去,挂在厨房里不是挺合适?柴火妞儿嘛”

    当价格终于攀升到二百元的时候,冯雪雁和费阳互相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色。于是,这位临时义卖会的主持人,煞有介事地举起了手里那把餐叉,正准备往下一砸的时候

    “三百元——”

    难道还有人,把这“棒槌”当“针”(真)了不成?!

    冯雪雁高举着叉子的那只手,凝滞在了空中。站在后面的一些人,还特意往前凑着,好奇地想一睹那位“当了真”的喊价人。因为紫姨坐在轮椅上,位置比较低,大多数人还是无法识得这庐山真面目。大厅里发生了轻微的骚动

    费阳也下意识地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只有在一个刹那间,她的眼睛与紫姨的眼睛相遇了——

    她们彼此都仿佛是看到了茫茫沙漠中唯一的清泉,看到了对方为着心灵的相逢、智慧的感应,闪烁出了稀薄的泪光

    反应敏捷的冯雪雁重重地把手里的餐叉,庄严地砸向自己面前小桌子上的一只精美磁盘。只听一声尖锐的粉碎声——然后,在一片捧场的掌声中,圆满结束了这个节目。

    当乔秘书亲自把那幅女童肖像送到紫姨的手中时,紫姨竟不由自主地把这只橡木画框,把那个目光忧郁的陌生小女孩儿,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有一股暖流,从肖像传遍了全身。

    紫姨蓦然想起了十六年前的一天,自己也曾经是这样把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因为一场灭顶之灾,完全失去了记忆的五岁的小町

    

    

    当大厅里回荡起最后一支告别的舞曲时,秋姗从五只同时向自己伸出的手中,选择了一位最年长的邀请者。伴着缓缓的舞步,那位长者问秋姗:

    “小姐,您的面孔很陌生。至少是在这个家庭的聚会中。您是第一次光临此处,对吗?”

    “是的。其实我是陪我的男朋友来的。”

    “男朋友?啊,真遗憾哪一位幸运的绅士,是您的男朋友呢?”

    “整个晚上,他没有陪我跳过一支曲子。”

    “我想那是因为您被太多的崇拜者所包围,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啊!”

    “他是副市长和夫人的私人法律顾问。今天晚上,始终在为自己的职责鞠躬尽瘁。”

    “那么坐在轮椅上的那位女士呢?她是您的什么人呢?以我这种年龄的男人的眼光,她依然很有魅力、很有风度。”

    “她是我崇敬的人,是我人生的师长。我只能对您说这么多,先生”

    “只可惜,她今天的‘血’,出得多了一点儿。”

    “您是这样认为的吗?”

    “那完全是冯雪雁的逢场作戏罢了,一场做作的慈善表演!这位官僚夫人的野心太大。而您所崇敬的那位轮椅女士,却不惜抛掷重金,在为这种露骨的‘表演’捧场。”

    “是不是在场的很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呢?”

    “我想至少是不在少数。那幅画,我看它连三十块钱都不值。”

    “我毫不怀疑您是一位精明的商人。”

    “对,我做珠宝生意,我的公司也经营世界各国的艺术品。”

    “您很成功么?”

    “怎么说呢我还比不上美利坚的‘蒂凡尼’和法兰西的‘卡迪亚’吧。”

    “您也比不上她——那位‘轮椅女士’。”

    “唔?”

    “那幅画的真正价值,超过了今天落锤价格的十倍。”

    “真的吗?为什么?”

    “您永远也不会明白的。尽管,也许您是一位成功的商人。”

    “哈哈哈小姐,我很欣赏您,就像一件活生生的艺术品。您愿意跟我交个朋友么?”

    “我只是一个医生,而且是妇儿专科的。显然,我将来很难报答您的信任和好意了。”

    “这是我的名片。也许有一天,我有报答您的机会——由衷感激您在那么多位英俊、出色的邀请者中,仁慈地选择了我这个老头儿。我欠您一个人情,今天舞会上最美丽的小姐。”

    

    

    紫姨忽然感到自己今天有些累了——很久没有这样动心地去接触一个陌生人,如此动心地渴求一件艺术品了。

    她开始期待着这场漫长聚会的结束。想抱着这个“五岁的小柴火妞儿”,赶紧回到自己的十九号院儿去。心想,看来也不会再有什么更使人兴奋的节目了。

    而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了整个大厅

    只见高副市长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还举着酒杯,五官扭曲着倒在长餐台的旁边;站在他身边的冯雪雁和费阳,随后也表情痛苦地弯下腰,重重地跌在地板上

    这三个人的距离很近,也许,正在做告别的碰杯时,他们喝下了同样危险的液体。

    紫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场面,顿然倦意全无。她看到秋姗迅速推开了自己的舞伴,直奔而去。她几乎是自豪地望着这个年轻女医生的一举一动——秋姗上前,动手逐一翻开那三个突然倒地之人的眼睑,触摸他们的颈动脉,倾听他们的心跳然后高声命令:

    “拿一把勺子来!快——曾佐,帮我一把这样,捏住鼻子,撬开牙关,使劲!对、对,就这样——”

    紫姨知道,秋姗在实施最简单也是唯一有效的方式——用西餐勺子把儿探进患者的喉咙深处,使之发生喉头反射,然后呕吐出胃里的东西

    客厅里的人,围成了惊恐不安的人墙。不少人被吓得,本能地撒手就扔掉了手里的酒杯或碟子。还有几个人,似乎受到了某种“暗示”性的刺激,也开始觉得自己“痛苦”、“恶心”起来

    已经醉意沉沉的杨署长,被冲到身边的严大浦一把抓住肩膀,猛地摇晃了两下:“署长,出事了!高副市长和夫人,怕是中毒了我们必须赶快封锁这个院子!赶快通知警署派来人”

    严大浦只见已经喝高了的杨署长,半晌也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无奈中,只好把孙隆龙招呼到身边,命令他马上找到副市长家的电话,挂通警署。

    然后,他又一把抓住正拿着照相机,企图乘机抢镜头的小町,不由分说地命令她:跑步去关上副市长官邸的大门,严禁任何人走出!

    这个胖子努力迈腿,晃晃悠悠、惊险万分地站在一张高级椅子上,举起自己又短又胖的手臂:

    “我是本市警署刑侦队的探长严大浦。因为非常事态的发生,请各位务必服从我的命令!第一,所有的人,暂时不要离开这间房子;第二,从现在开始,不要触动现场的任何物品;第三,仆人、厨师、服务生一应人等,统统都不要离开原地一步。违者严惩勿论!”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眼下这场“非常事态”的严重性了,一时间,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接着,只听一个年轻的女仆站在角落里,发出了压抑的抽泣。那些平常习惯了颐指气使的客人,跟着开始发出了高一声、低一声的抱怨

    副市长夫妇和那位费阳女先生,都被秋姗的一通折腾,稀里哗啦地呕吐了一身一地,个个面无血色地躺在地板上,衰弱地喘息不止

    紫姨轻轻地舒出一口气来——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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