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粮胡同十九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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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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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紫姨无论是呆在书房里看书、坐在轮椅里散步,还是去吃饭、睡觉、会客、打牌任何时候,点儿都会伴随左右。不久,这小家伙还学会了帮紫姨捡起掉在地上的手绢、烟盒带给了紫姨最平实也最不可或缺的亲情和快乐。

    紫姨常说,自己最难以承受的,就是点儿那双对人类充满着“无条件信赖的眼睛”。点儿这无语的小东西,令过去从来也没有养过宠物的紫姨相信了“缘分”二字的真实存在。

    何四妈发现,自从听说周小月出事以后,连紫姨望着小点儿的眼神儿也变了。变得凄凄惶惶、犹犹疑疑的,猜不出她一个人都在揣摩什么心事儿

    

    

    皇粮胡同熟悉这位老巡警的居民们痛心地商议说,老周已经好几天米水不沾牙,他傻了似的,一个人抱着女儿的小荞麦皮儿枕头,缩在炕上发呆。街坊邻里们送到老周家的蒸馒头、贴饼子,甚至煮鸡蛋,统统原封不动地堆在炕桌或窗台上

    这可怎么办呢?谁有法子,好歹能让老周他哪怕是喝口米汤呢?

    “被害人周小月”的尸体,很快被送到警署指定的一家医院停尸间,进行严格的保存,有待专业法医及其他有关人士的进一步调检

    紫姨和曾佐,先后都阅读了周小月的抢救记录与尸检报告书。秋姗花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才完成这份儿对她来说,最难落笔的职业文件

    秋姗亲笔书写的抢救记录与尸检报告,一份儿正本已由严大浦连同案发现场的搜查报告一同,上交到了总署。从那一行行仿佛泛着血腥气味儿的文字中可以看到:

    从死者身体里外遗留的大量精液来看,可以肯定李小柱提供的证词——参与实施了强奸的犯人,至少是在两个以上;

    从死者会阴部和子宫本身受创的严重程度看,那是并非仅以异性的性器官所能够造成的创伤;

    从死者全身的多处外伤不难看出,犯人与死者之间,曾经发生了剧烈的搏斗;

    同样,死者的挣扎和反抗,导致了更加疯狂的报复。

    有几个可以证明这一结论的论据:一是死者的几颗门齿,都曾因为过分用力的撕咬,明显地松动了;二是死者的手指,有发生了由外力造成的三处骨折和不同程度的韧带扭挫伤;三是几乎所有指甲缝里,都残留着显然是犯人的皮肤残渣

    

    

    如同秋姗一样,严大浦对部下老周的遭遇,陷入了十分情绪化的悲愤。他们两个因此都没有心思到紫姨家去玩牌,却又无法不到紫姨那里去寻求办法。尽管还是十九号院那曾经令人温馨、愉快的小牌室,因为大浦和秋姗的满面愁云,呈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压抑气氛。

    紫姨突然用轻松的语气提议说,明天下午由秋姗陪伴自己,应邀到钱府的院长夫人那里去喝茶她根本就不听秋姗“跟患者有预约”的托词,断然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整个晚上,只有紫姨前所未有地说了最多的闲话:院长夫人朱雨馨是如何的儒雅渊博,院长公子钱胜晓是如何的礼数周到——他从小不就是咱们皇粮胡同几位大户人家的“孩子头儿”吗?

    可不像咱们在座的孙公子呢,人家钱胜晓钱公子就是有出息,就是聪明过人!听说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也是按照他老爷子的安排,直接升入清华的法政系。

    更不像隆龙那个就知道玩儿麻将的失职娘亲,人家钱公子的妈妈多么出色,多么儒雅!才真叫作是“家风传世、教子有方”啊——

    只要看见家里有客人在座,钱公子都会主动上前行礼打招呼呢。如今的公子哥儿,能够被调教得如此知书达理,他那位身为北平高法院长的家父大人,不但不会丢脸,指不定心里多喜欢了

    凡此种种,事无巨细的,孙隆龙都快被紫姨那反常的唠唠叨叨,哄到梦乡“爪哇国”去了。

    小町心想:老太太也不看看秋姗和大浦那两张脸,就像全北平的人都欠了他们俩的滔天血债。

    秋姗极为罕见地不是靠着曾佐,而是紧挨着那个“土包子”严大浦而坐,仿佛他们已经结成了一个复仇的钢铁同盟。在这种时候,老太太居然还有心思兴致勃勃地大聊特谈街坊邻里的家长里短,什么意思啊?!

    那个一向讳莫如深的曾佐,依旧一言不发地摆弄着手里的扑克牌,只是没有弄出一点儿声响——只有他,似乎是在用耳朵把紫姨的那一堆“闲话”,吸进脑壳的深处去了

    

    

    秋姗还是勉强听从了曾佐的意见:“无论如何”要陪着紫姨一起到钱院长夫人那里去坐坐。“不过就是点把钟的应酬么”——曾佐看似漫不经心地劝说道。

    在钱府的大门被敲开后,院长夫人马上就亲自指挥着四个高大强壮的门卫,把紫姨连人带轮椅,用八只大手轻而易举抬进了高门槛里面。

    秋姗的脑海突然一个闪念:一个几口之家,单是把大门的,平时就养着这么些个壮汉,还不要闲出毛病来?!怪不得本来四只手就可以完成的工作,在这里却要多余地伸出八只来。

    难道,紫姨是在用这种方法向自己暗示他们?

    钱府的院子,果然是值得一游——那被漆成朱红色的百米回廊,就是皇粮胡同的独一份儿。

    在这艳而不俗的通道里行走,秋姗可以想象得出,每当细雨迷蒙或是雪花纷飞的时候,步履从容地穿过这长长回廊的主仆们,眼前时刻都离不开园林中花木和奇石组成的美景那是何等的惬意。

    难怪昨晚紫姨在闲聊时还说,精心地保存了这座前朝公主府的原型旧貌,院长夫人实在是功不可没。置身于这样的庭院中,秋姗一经联想,便是栩栩如生、历历在目一般——

    遥想当年,那玉塑牙雕般的满族格格,身边围绕着娇声滴滴的几个女伴儿,她们个个身着绣花红缎的高领旗装,衣襟、袖口上的“十八镶”五彩缤纷,梳着油亮的“二把头”,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在这美丽的园林中,要么摘花扑蝶,要么抚琴吟诗

    穿过前院和中院的回廊,便是第三进院子。那一派宁静致远的气氛,更浓厚了一重显然,这里便是平常客人不得入内的“后宫重地”了。

    满院子的牡丹芍药,生长得自由而茂盛;一丈方圆的一片人工小鱼池中,游弋着十几尾红色和金色的鲤鱼。

    靠东南角一个造型玲珑而奇特的三角凉亭里,便是今天女主人请客人品茶的所在了

    

    

    第十九章

    第一次光临此地的秋姗,越发惊叹这种古典东方贵族女性所特有的生活品味了。钱夫人果然正如紫姨所称道的那般“儒雅”——她举止从容,笑容可掬,连那一身看似极随意的日常穿戴,也引起了秋姗的敬意和好感:

    上身是一件工艺精湛的浅灰色丝绸汕绣唐装,下身是一条看似普通而质地极好的黑缎百褶长裙,颈上一条“塔式”的东珠项链,耳垂上是用两颗同色珍珠配成的小耳环

    点点滴滴,无不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富有和高贵。同时,也展示出大家闺秀的矜持修养。比起民国成立后众多官僚、暴发户的女眷们那唯恐不为人所注目的浓脂艳粉来,钱夫人为自己风韵犹存的中年,恰到好处地施覆着薄薄一层淡妆。

    秋姗因此也理解了,紫姨何以会在这偌大的皇粮胡同中,唯独选择这位街坊作为自己的交往对象。

    两个年轻的女仆,身穿素净可人的蜡染青花小褂,胸前扎着一块让人联想到采茶女儿的土织布兜兜,脚蹬布纳底子的绣花布鞋,步履轻盈无声地走上前来。她们伶俐熟练地为客人摆齐了北方难得一见的紫砂小壶、小茶罐儿,不同形状的细瓷小杯子,还分了闻香杯和饮茶杯

    

    

    秋姗一边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沏茶女仆那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一招一式,耳畔一边倾听着女主人那款款道来的温声细语:

    “在我的祖籍闽南,这茶中之王‘大红袍’,生长在武夷山幽深险要的九龙窠内。有关‘大红袍’的由来,众说纷纭,不一而足。一说是天心庙老方丈用九龙窠的神茶,治好了一位进京赶考举子的病。后来这举子金榜题名,为感谢武夷神茶的救命之恩,特将皇帝所赐大红袍披在老方丈所摘茶叶的茶树丛上,故这丛茶树得名‘大红袍’。”

    “还有一说是,古时有一位皇太后因肚疼腹胀,卧床不起。皇帝遍请天下名医,用尽灵丹妙药均不见效,后用九龙窠岩壁上的这丛神茶,治好了皇太后的病痛。为此,皇帝命大臣带上一件大红袍,代他前往武夷山九龙窠向神茶致谢,把御赐大红袍披在茶树上,并御赐此茶名为‘大红袍’。

    “自然,传说归传说。大红袍茶树之所以能得到‘茶树之王’的美誉,主要在于它生长在地势幽奇的九龙窠。唯独那里的气候独特,土壤适宜,终年云雾缭绕、细泉潺流再加上茶农的细心管理和精工炮制,遂使‘大红袍’那独特的品质和药效而闻名遐迩。这一丛‘大红袍’茶树一共四株,常年仅产茶叶区区半斤左右,最好的年景,也不出一斤”

    经过首道的“闻香”——从那细高的小闻香杯中泛出的,果然是一缕奇异的芳香沁人心脾。

    终于,秋姗诚惶诚恐地在两位高贵女长辈的注目下,把那小酒盅一般的饮茶杯送到嘴边,仰颈一饮而尽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大红袍”,那苦中含甘的琥珀色液体,携带着柔顺的暖意,仿佛从舌尖儿直升额顶,令人满口生津,神清气爽。

    秋姗的脑海中,随之就泛出了两个字:“奢侈”——

    这就是天下人所言而所不知的“真正的奢侈”了。她在心中竟暗暗感激起曾佐来生活中,毕竟还有除了血腥之外的种种闲情雅兴、无限道骨仙风,值得去品味和享受呵!

    秋姗毫不做作的反应,显然为女主人带来了虚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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