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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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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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小院实在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庄稼院落,连道院墙都没有。院子外面,是荆条扎成的篱笆,木桩修成的栅栏门。推开栅栏门,就是一片菜园子。菜院子中间一口水井,一架辘轳。一个中年汉子正摇着辘轳从井里打水,金汝林走过去,向他说明来意,请他向周三爷通报一下。

中年汉子说:“不用通报,你们跟我进去吧。”

金汝林有点儿意外,连铁麟也感到有点儿奇怪,这么一个手握重权、如雷贯耳的人物,怎么连个看家护院的都没有,而且来了客人怎么连通报都不用呢?

周三爷正在给葫芦浇水,葫芦秧已经趴上了架,吐出了细嫩的幼芽儿。

中年汉子说:“三爷,有客来。”

周三爷见客人已经进了门,急忙放下手里的水壶迎了过来。

金汝林马上向前施礼:“周三爷,仓场总督铁大人来拜访您。”

周三爷辫子盘在脑后,胸前一把随风飘扬的银须,精神矍铄,身板灵活健壮。见了铁麟,就要跪下行大礼。

铁麟急忙上前扶住:“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您怎么能给我行礼呢?”

周三爷说:“您是朝廷命官,二品大员,我一介草民百姓当然要行大礼了。”

铁麟忙让挑夫把那礼品挑进来。

周三爷说:“哎呀,你们来就来吧,干嘛还这么客套啊?”

铁麟说:“上门打扰,实在是不成敬意。”

周三爷忙向屋子里让着客人:“来来来,屋里请。燕子,快给客人沏茶。”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答应了一声,从屋门里出来,又消逝在厨房里。

铁麟和金汝林随着周三爷进了屋,顿时愣住了。这是五间正房瓦屋,扁砖到顶,雕廊画栋。屋子里一水的红木家具,镶着翡翠的硬木屏风,屋顶上吊着纱灯,地面上铺着地毯,墙壁上挂着名画,堂案上熏着檀香。这陈设布置,连王府大宅也黯然失色。葫芦小院外面看那么不起眼儿,里面却富丽堂皇、别有洞天。再看看周三爷,一副庄稼人打扮,只是面料是丝绸的,显得又舒服又随意。

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又出现了,一个同样是穿着随意的女人端着茶盘进来了。铁麟瞟了一眼,心里更是吃惊不小。这女人年方二十上下,美得有点儿令人心灵震颤。一脸春光明媚的笑容,两只星光灿烂的大眼睛,还有那脆生生的声音,使这华丽的堂舍更加辉煌。铁麟心里想着,这是周三爷的小女儿,还是他的小孙女?幸亏他没有轻易开口,周三爷一介绍,让铁麟如闻春雷。

周三爷说:“这是贱内,叫燕儿。”

铁麟颇感困惑,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三爷却爽快地笑起来:“你们是不是觉得老夫聊发少年狂了,八十多岁的人,怎么还娶了个20岁的黄花丫头?燕儿,你给他们说说。”

燕儿脸一红,掩饰地说:“有什么好说的,还不是因为您对我好。”

周三爷逗着燕儿说:“给客人说说,我对你怎么个好法。”

燕儿的脸更红了,端着茶杯里的水都差点儿洒出来。

铁麟打着圆场说:“周老前辈,快别难为夫人了。”

周三爷说:“是这么回事。燕儿是山东荣城人,是我从大运河里把她捞上来的。我见这姑娘聪明伶俐,很喜欢,本来想收做女儿或孙女的,可燕儿不干,非要给我暖被窝儿。哈哈哈,也算我老来的福分吧……”

也说不清为什么,铁麟见了这来历不凡的姑娘,心里顿生一种爱怜之情。他怕周三爷再说出什么让燕儿难为情的话来,便忙说明来意。没想到,表面上那么和气随便的周三爷,一听铁麟让他帮忙寻找洋大人的皮箱,立刻火从天降,怒从心起。

周三爷的脸板了起来:“铁大人,您今日不来找我,我也惦记着改日要去仓场总督衙门找您呢。我就不明白,您刚刚上任,干嘛就拿我的孩子开刀呀?不错,我的孩子没出息,掺糠造假,坏了码头上的规矩,是该打,是该罚,是该发配为奴,您做得都不过分。可我就想问问您,这码头上,谁最恶,谁最贪,谁坏的规矩最大?您英雄,不错,武二郎一般的英雄。可您这英雄,不打老虎,干嘛偏偏冲着我们这些偷油的耗子抡拳头呀?”

铁麟一下子明白了周三爷是在说他惩治临清卫山东前帮领运官徐嘉传的事。同时他明白了徐嘉传也是青帮,甚至还是青帮的重要分子。他还明白了青帮的势力有多大,这是万万不可等闲视之的。

可是,面对着周三爷的指责,铁麟能说什么呢?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金汝林这馊主意,寻找洋大人的皮箱,找周三爷干什么?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第九章

临清卫山东前帮惹了祸,让仓场总督和坐粮厅查出了掺糠造假,领运官徐嘉传受到了惩处,可是那64船漕粮还得交呀。怎么交?麻烦大了。

首先要把那些漕粮卸下来,摊在晒谷场上晾晒,把水分晒出去以后,还要用扇车扇,去掉掺进去的糠土杂物。等整理合格了,再进行收兑。

如此一来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一是因为他们漕粮短缺才掺糠造假的,太阳一晒,扇车一扇,肯定更少了。缺欠漕粮,大清律法对运弁运丁的惩处也是非常严厉的。缺欠一分,要杖30,要追比,要革职;缺欠二分,要杖40,要追比,要革职;缺欠三分,要杖要革职,要追比,追比仍不能完粮的,要发配充军;缺欠六分以上的,要杀头,要籍没家产,要押妻子抵还……二是这么一折腾,肯定要耽误时间。每帮漕船抵通和回空都是有一定的期限的。譬如河南和山东的漕船,就要在三月一日之前抵通。漕船交完,坐粮厅发了回单以后就要马上回船。来迟了或回迟了,都叫违限。违限不但要受到惩罚,而且还会招来更大的麻烦。运河上行船,下水要让上水,空船要让重船,违限的船只要让按时来去的船只。耽误了回空的时间,便失去了航行的河道。你只有等着别的船都过完了才能过,等来等去,大运河结了冰,将船只死死地冻在冰面上,想走也走不了了……

大光楼前验粮引出的风云变幻,使陈天伦脱颖而出,一时成了漕运码头上的英雄豪杰。再加上仓场总督又授予他“盈”字号军粮经纪,更把他推上了一个大展宏图的舞台。码头上下,通州城乡,到处传播着陈天伦的名字,到处演绎着陈天伦的奇迹。交口称赞的多,但绝非众口一词,诋毁谩骂的也不在少数。当然,陈天伦不怕这些。他觉得,他做的是顺天理、合人伦的事情,他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祖宗,也对得起自己。何况他从来就是个志向高远的才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几乎是他与生俱来的追求和理想。登科取仕可以实现远大的抱负,在漕运码头上成就一番事业不是同样可以垂大名于万世吗?

踌躇满志的陈天伦走在漕运码头上气宇轩昂、前呼后拥、光彩照人。听说陈天伦来了,人们都争着抢着去一睹英雄的风采。如此声名浩荡,必定要引起非凡佳丽的关注。

陈天伦到晒场上去收粮,总觉得身后多了一个影子。实际上他身边的影子很多,斛头、督管、小写、把头,还有像追赶着偶像一般的扛夫乡民,但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到,他身后的影子不是这些人,而是另外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物。谁呢?

事实上,这只是一种潜意识的感觉。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晒场上,实在无暇旁顾。他朝晒场走,随从们前呼后拥地跟着他,多一个或少一个人都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但是这个影子却是那样的与众不同,那样的不可回避,就像阴天时的太阳,你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光芒,却不能忽略她的存在。

是微不可察的笑声使他警觉了,他猛地回过头来,眼睛将那个影子捉住了。一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长得非常俊秀,又有点儿调皮。那么眼熟,又一时懵住了,莫非是国子监的同窗?不,他的同窗中没有这么一位小生也似的人物。

影子又笑了,从那烂如春花的笑模样里陈天伦恍然大悟了:“你……”

甘戎笑了:“我跟你走了大半个码头了。”

陈天伦说:“你这身打扮谁瞧得出来?”

甘戎说:“我喜欢穿男装,经常这样。”

陈天伦说:“好啊,又一个花木兰。”

甘戎大方地问:“你不喜欢吗?”

大宅门里的孩子说话没遮挡,让陈天伦这个书生听了却脸红心跳。

甘戎还在跟着他往前走。

陈天伦说:“我正忙着,实在没工夫陪你。”

甘戎说:“是我来陪你。”

陈天伦说:“我来收粮,你陪我干什么?”

甘戎说:“我又不要你的工钱,给你白帮忙还不行?”

陈天伦说:“你不是要找唐大姑吗?还是到别的地方去转转吧,唐大姑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的。”

甘戎说:“我又不认识唐大姑,你让我到哪儿去找她?白天我帮你收粮,晚上你帮我找唐大姑,咱们以工换工,两不吃亏。”

陈天伦看了看晒场上那些光着屁股的扛夫:“这个地方,你来多不方便?”

甘戎更加大方地说:“不就是男人的屁股吗?看一个新鲜,两个新鲜,多了就不新鲜了,跟看驴屁股马屁股没什么区别。”

陈天伦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奶奶,只好随她去了。

晒干扇净的稻谷堆积如山,山脚下围满了人。斛头开始监督收粮,装斛、刮斛、倒斛、唱斛,然后是装袋、扎袋、扛袋,人来人往,走马灯一般。

陈天伦抄起一把木锨,使劲插进粮堆里,想查看一下这些经过处理的粮食是否表里如一。

一个运丁急忙过来,讨好地说:“陈老板,您放心,我们绝对不敢再做假了。”

陈天伦把从里面掏出的粮食看了看,还算满意。

那个运丁将陈天伦拉到一边,悄声说:“陈老板,您晚上有空吗?”

陈天伦绷着脸说:“有何贵干?”

那个运丁说:“这几天您没少为我们操心,怎么着也得赏我们个脸呀,我们在天河楼定了一桌饭,您再找几位兄弟……”

陈天伦严肃地说:“你们可别这样,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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