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死鬼的瞬间，这些天来努力压下的情绪一拥而上，既有些酸涩又同时觉得庆幸。我有超多话想跟他说，想问他遭到什么样的严刑拷打，向他炫耀我已经不再是伪天师了，那个恶鬼就是我第一个收服的……
无数的念头在脑中闪过，然后我才惊觉，死鬼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原本漆黑的瞳孔已被毫无生气的灰白取代，而脸上的表情也像僵尸般木然。
又是一股疼痛从手腕传来，直疼到骨子里了……死鬼抓着我两只手，一只膝盖还抵在我背后。
「死鬼？」我尝试着呼唤他，但他的表情毫无变化。
我觉得有种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这个人应该是死鬼啊，但他怎么会用这种表情面对我？无数次救我于危难中的手，为什么现在却彷佛要置我于死地似的？
虽然死鬼心情不好时就像是个会走路的冷气团，但怎么也比不上现在给人的疏离和冷酷，就像不认识我一样……难道他不是死鬼？
「你应该发现了。」琛哥拿出打火机点了根烟，淡然道：「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我忍着胸腔被压迫的痛苦问道。
「就是字面的意思。」琛哥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这空间环绕着。
局长朝我走来，我反射性地缩了下身体，又被背后的死鬼压回地上。
「你知道我要怎么控制那些贪婪的鬼魂吗？」局长平淡地说，「他们是怨念和欲望的集合体，没有东西可以满足他们。要掌握他们，只能藉外力采取中枢控制，控制住思想和行动，让他们成为只会听从命令的傀儡。」
局长在我面前站定，一伸手攫住死鬼的头发往后扯，另一只手便往他额头插去。
「——！」
看到这景象，我的身体猛然弹起，纵使被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但我却像着魔似的连眼睛都没眨。
局长的两根手指没入了死鬼的脑袋里，似乎掏了什么东西，然后又退了出来。我颤抖着看着死鬼的脸，额头部分还是一片光洁，没看见什么窟窿。
局长拈着颗约莫弹珠大小的红色珠子，那是他从死鬼脑袋里拿出来的。「这是魂珠，用我的鲜血养成，植入之后他们就会听我的命令。可惜的是，这虽然方便，副作用也挺多……」
我忽地感觉死鬼放松了力道，连忙叫他：「死鬼！」
死鬼眨了下眼睛，瞳孔变回黑色。他低下头看到我时，眼中出现了一丝迷茫。我还来不及高兴，局长又再度将珠子插入死鬼的眉间，而死鬼马上又变回了原本的木然样子。
「浑蛋！快把那恶心的东西拿出来！你要操纵什么鬼怪异形都随你去，那里有个爱装少年的鬼和条烂狗送给你好了，放过死鬼吧。」我扭动着身体大叫。
卡士伯和贱狗对我怒目而视。
局长脸上露出个遗憾的微笑。「很抱歉，就算现在我将魂珠取出来，他也不会恢复了。」
「……大叔，麻烦你说中文吧。」我根本无法理解他放了什么屁。
「植入珠子会让他自身力量暂时提高，所以小重才能看见他。魂珠的功能就是破坏思想中枢以及作为提高灵力的催化剂。但魂珠本身并不会提供任何力量，只是加速自身灵力的燃烧。」局长惋惜地说：「所以，就算我将魂珠取出，他的神经中枢已经破坏殆尽，而所剩灵力也无法让他撑太久。」
……这是什么意思？我努力想把刚刚的话当成是我中文理解能力不够，解释成其他意思，但是这时候脑子却该死的清楚到不行，想要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我撇过头看着死鬼，纵使他的表情像陌生人一样，他还是死鬼。从他消失以来，我一直怀抱着能再见到他的希望，就算理性再怎么告诉我说死鬼可能不在了，我还是无法相信。只是，现在终于见到死鬼了，我还来不及品尝这种喜悦就得知了更残酷的事实。
在一旁的虫哥也低下了头，哽咽地咒骂。
我蓦地觉得鼻子有酸涩，但并不是太难过。现在这种情形，局长是不会放过在场的人的。至少，我可以跟死鬼一起走，还有虫哥和恶鬼，如果可以，我真的很希望黄泉路上不会再见到贱狗……
「……虫哥，还有卡士伯，很高兴认识你们，看来今天我们得死在一起了。」
「谁是卡士伯啊？！」卡士伯暴怒道：「老子才不想跟你们死在一起咧，要死我也希望可以『马上风』……」
「就是啊，小鬼！」虫哥焦急道：「你怎么可以说死呢？你以为这是组长希望见到的吗？」
「我不知道死鬼希望我做什么，除非他亲自跟我说。」我盯着死鬼道：「我突然觉得，死并不是一件坏事。这样说可能很自私，但就是因为死鬼死了，所以我才能和他相遇，然后经历到一般人一辈子都不会碰上的事。
「可能是我在这几个月内将这辈子该经历的事全部浓缩挤在一起了，所以现在死了我也不会遗憾。只是要你们陪葬我有些过意不去……」
「我操！你活够了我可还没！」
「时辰到了。」琛哥忽然道。
局长转过身来对我道：「抱歉，可能无法完成你的遗愿。我必须借用他来举行仪式。」
「利用死鬼？什么意思？」
「要打开地狱门放出鬼魂们，这个仪式是要用性命交换的，所以我打算利用他开门。因此，他会比你们先走一步。」
「你……你这浑蛋！」我怒吼道。
「如果你要代替他也可以。」局长皮笑肉不笑道：「只是，作为交换的人会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没花多久时间思考，抬起头咬牙道：「我愿意代替死鬼，反正我坏事做尽了，以后大概也免不了去十六、十七层地狱。死鬼他……不应该下地狱的。」
虫哥听了马上大骂：「你白痴吗？说话也要先经过脑子思考的啊？！」
局长微露惊讶，而一直面无表情的琛哥也终于表现出一点情绪。他转向局长道：「帮主，这样好吗？程序上不能有一点闪失……」
「无妨，我也担心用鬼魂可能无法完成仪式。」局长挥手让琛哥闭嘴，然后转向我道：「我就让你代替他，你想清楚了吧。」
「是的……」我低头道：「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到阴间的路上我可能会怕，我希望你能让死鬼来陪我一段路，然后，我们就各走各的……」
「我会送他上路的。」
局长让死鬼放开我，我站起来整理服装仪容，将衣服头发弄整齐，系紧了鞋带。而死鬼始终站立一旁，没看我一眼。
我慢步走到虫哥身旁，无视他的怒吼道：「虫哥，等会儿见。」
琛哥这时已将祭坛准备好了，只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放了些香和法器。他们将地狱图上的东西清空，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边缘，旁边就是祭坛。
局长站在祭坛后，口中念念有词，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然后手指一弹，旁边的钞票山便瞬间点燃了，一下子就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就算火势猛烈，这么多捆得扎扎实实的钞票砖也着实烧了很久。死鬼的脸映着火光，看起来似乎有了表情一样，不似刚才的僵硬。
我目不转睛望着他的脸，他的头发和衣服在炙热的气流中飞扬的样子，我要全部记起来、铭刻在心中，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了。
我知道死鬼不可能一直陪着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低头看着脚下狰狞的图形，忽明忽暗的效果让那些狱卒都活灵活现的，彷佛下一刻就会伸出枯枝般的手将我拖下去。
局长表情着迷似的看着冲天大火，刚刚不断骂我呆子的虫哥也忘记骂人了，只有卡士伯看起来相当悲恸的样子，碎念着刚被钉在上面时就应该誓死保护那些钞票。
「差不多了。」琛哥提醒局长。
局长点点头，慎重地拿起桌上一柄小刀朝我走来。我惊恐问：「你要干嘛？用那个要是没捅个几百下不会死人的耶！」
局长看出了我的恐惧：「这是要取我的血用的，接着是最后一个步骤。」
他走到我旁边，不过仍站在地狱图的范围之外。我大概可以想像那种情景，地狱门会在地上像黑洞一样出现，而我站在上面一定会被吞噬掉的。
局长右手握着小刀，将刀刃部分放在左手掌心之上，划了下去。血珠慢慢渗出，局长倾斜手掌，让血顺着他的掌纹缓缓汇聚流下。
在血珠离开他的掌心刹那，我的视线越过局长的肩膀对上了后方的虫哥。我用眼神传达道：行动！
……死鬼，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守护你，代替你完成该做的事！
转念之间，我已经原地拔起，利用身体的倾斜向前冲，刚刚我不着痕迹地弯曲膝盖预备，以便发挥出够强劲的爆发力。我一头撞上局长，将他撞离了地狱图，两个人翻滚在地上。
而同时贱狗也从地上弹起，扑倒了注意着地狱图而无暇顾及其他方向的琛哥。
虫哥一个箭步走到了他的佩枪掉落处，拾起来对着局长道：「不准动！」
顷刻间局面逆转了。
我从地上爬起，赶紧确认地狱图，所幸的是毫无变化，上面除了灰烬和火星子什么都没发生。我及时将局长撞了出去，没让他的血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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