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鬼王厚爱，只是……这若是传出去，恐怕对鬼王你的名声不利吧。”
“卿缕可是在怪我？”鬼王蹙眉道。
室内安静了下来。
“……以前都是卿缕的一厢情愿，叫鬼王见笑了。”
“……”
卿缕意识到口气有点重，倒颇似埋怨，咄咄逼人。这才放缓了语气，道：“既然鬼王诚情相邀，卿缕不会拒绝在这多住上几天。不过时候一到，卿缕就会告辞离开，望鬼王包涵卿缕不能久留。”
鬼王沈凝一会儿，盯著卿缕，希望在他脸上看出什麽端倪。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鬼王深呼一口气，摆袖走到门槛处，停了下来。
“我这几天大概不能尽地主之仪了，有什麽不方便的……就交代商单吧。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留下片言，鬼王消失在门外。
“卿缕……？”
直到房门响起声音，卿缕才蓦然回神。
他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符咒上，苦笑说：“让你见笑了。”
“卿缕你没什麽事吧？”
符咒中传出的声音静默片刻，才问道。
“我没事。对了，我不在的几日，祟妖的事就拜托你了。有祟妖的情报的话，我会随时联络你。”
“嗯，我知道了。那卿缕你……要小心。”
“散鸦你也是。”
对话到此结束，卿缕将符咒收进怀中，疲倦地吐出浊气。
他的双目又隐隐作痛起来，牵动了宛如昨日的回忆，长期麻木的心一阵抽搐，奇妙的感觉充斥著口腔，苦涩蔓延一片。
*
和鬼王的交流寥寥数语，正如他所说那般，这几日都没有再过来看过卿缕。倒是商单形影不离，天天往卿缕这儿跑。
“我们出去走走吧。”商单提议道。
卿缕待在屋内，发闷无事，便答应了下来。
商单扶著卿缕往外走，时不时提醒几句注意脚下，或者当心别碰到头。
所谓的作客，依旧是在洞中的范畴内，小楼亭阁，通道回廊，曲折石路，沿途经过之地，这些幻化出的景色，由商单一一解说著，卿缕则是在一旁听，并没有作任何表达。
他的心思被拉到了很远的地方，商单口中的景色，就好像记忆犹新，在脑海深处浮现，刻骨铭心。
坦白而言，卿缕忘不了，昔日的过往。那段早已回不去的时日，曾经魂牵梦绊，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这时，商单停下了脚步。
卿缕隐约感到不对劲，又敏锐地察觉有陌生的气息迎面扑来。
来者不善道：“这不是人类退魔师麽？不知道……尝起来是什麽滋味……”
“他是鬼王的客人，难道你们不清楚吗？”
商单冷冷打断那人的话，眸中露出与其年龄不符的阴鸷。
“……对喔，真是不走运。”另一人接腔道。
“鬼王的客人又怎样？我倒要看看他够不够格。”
这时，突然插入了一个尖锐的女声。
“屏姬大人。”两人敬畏道，相互间对了个眼色，知趣地退下了。
一股浓烈的香味逼近，卿缕不著痕迹地往後退了一步。
“你就是那个退魔师？呵，居然还是个瞎子，我以为是什麽厉害的角色，让鬼王另眼相看，没想到竟是如此失望的结果。”
唤作屏姬的女子轻蔑傲慢的言辞，令商单皱起了眉。当事人卿缕却不以为然，回应道。
“的确，我这个瞎眼的人类并不足以为道。既然这样，我们两不相干，各走各的，也就不存在看我厌恶之理，岂不甚好？”
“说的好听。我告诉你，鬼王的话都放出来了，为了你这个退魔师，耽搁了回程的时间，要百鬼们先回去。这其中的危险性你一定不明白吧？”
“屏姬大人。”商单上前一步，制止女人继续说下去。
屏姬看了他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t
“商单……我们回去吧。”
卿缕冥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商单看著他的脸欲言又止，应了声，带他原路返回。
待他们的身影走远，不曾离开的屏姬出现在原本的位置，嘴边露出凄绝的笑容。
第四章
“斩妖除魔，是我的使命。”
“何为正？何为恶？”
“不要勉强，尽力就好。”
“你看这花落凋零，归於泥土，尘世的生命竟是如此渺小。”
“同生共死，何不足惜！”
“……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清晨，从梦魇中醒来。卿缕拭去额头的汗水，将湿透的亵衣换掉。尽管这两天都是商单帮忙更换衣服，但毕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不像话的样子。
卿缕迅速换好衣服，散著头发，坐在床头。
掏出一张纸片，念出咒语。宛如被赋予生命，纸片立於床上，化为小人模样，跳下，消失在床下。
他悠悠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屏姬的那番话，不禁若有所思。
*
是夜。
“咚咚。”
“商单？”
“是我。卿缕，我能进来吗？”
“你进来吧。”
商单来到卿缕身边坐下。犹豫了一会儿，道：“卿缕……今晚能和你一起睡麽？”
卿缕沈默了片刻，商单以为他不同意，解释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愿意的话不用勉强。”
“……你上来吧。”卿缕叹息道。
商单受宠若惊地钻进被窝，姿势僵硬。他看著卿缕，嘴角上弯。与一刚情窦初开的少年没有区别。
感觉得出商单拘束放不开。卿缕开口缓解道：“不如聊聊天吧？”
“嗯……”
卿缕起了个头，尽量找双方平时都能触及的话题与商单闲谈。
他嗓音软软的，有种云淡风轻的意义在其中，令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聊天聊得十分尽兴，商单双眼炯炯有神，还想与卿缕有更多的交流。
“……说到哪了？抱歉，一瞬间睡意……”卿缕打了个哈欠，语气中掺杂入一丝倦意。
商单估计了下时辰，道：“卿缕你睡吧，是我忽略了。”
“有机会再秉烛畅谈吧……”
卿缕实在困得不行，和商单道了声晚安，翻了个身便沈沈入睡。
漆黑一片的房中，商单静静感受著身旁人的温度，心绪复杂万分。
“要如何……才能将你留下？”
你的人，以及你的心。
没有说出口，商单手无意识前伸，仅抓到茫然空气。然後用力拳紧。
他苦笑著收回手，指尖冰凉彻骨。
夜半。
商单蓦然惊醒，睁开双眼。瞳孔中戾气一闪而过。
他蹑手蹑脚，起身下床，把被子给卿缕盖好。不发出声响地出了房门。
身轻如雁地来到外面的空地，商单环顾四方，对著空气沈声道：“出来吧。”
风吹著商单的袍子衫衫作响。眨眼之间，以他为中心，上下左右各出现了一个斜影。
看不清他们的模样，是因为移动速度的频率太快。
商单扫了一眼，行动起来。
四道影子同样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逼至跟前，与商单正面撞上。
激起千层烟浪，纷纷向四周滚滚散开。
第五章
奔跑。
呼吸紊乱。
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
接近时，才放慢了步子，调整呼吸。敲了门，坎坷步入。
“商单，我明日就要回去了，这几日麻烦你了。”
卿缕说道。
“……”
“鬼王那边，就有劳你说一声。”
“……知道了。”
“商单？”
他转身离开，合门，停住怔立。
痛苦之色滑过眼底。
屋内，待外面没有那人的气息後，卿缕捏紧纸片的手，才缓缓松开。
这一天里，商单竟没有再来。
卿缕一人索然无味，闲得发慌。
怀中符咒震了震，将发呆的他唤了回来。
“卿缕……你听我说！……祟……祟妖它……人形……快……”
散鸦的声音模糊不清，像是被狂风阻截，断断续续，又如被蜂鸣湮没，字不成声。
“散鸦……？”
“……村庄……杀……在林中……”
话到此便没了下文。卿缕意识到情况不妙，忙掏出纸片，化式神，领他出去。
不料半路杀出个屏姬，式神後退几步，似感应到浓重的煞气，维护卿缕周全般挡在他身前。
“退魔师，你不能走。”
“为何？我有急事，必须亲自外出一趟，希望屏姬大人体谅。”
“你不可以出去……跟我走。”
屏姬不由分说地要来拉卿缕，与此同时，式神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快让你的式神退下！”屏姬嘴唇发抖，尖声道。
卿缕隐约觉得事态不对，但此时的他没有功夫顾及了。他必须马上出去。
“屏姬大人，我真的有要事要办。一切等我回来再说不行麽？”
“鬼王……鬼王他！中了毒……无药可解！”
屏姬终於忍无可忍，大声喊道，口气中透露的绝望之意溢於言表。
“……你说什麽？”
卿缕心口一窒，紧接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涌上来。
*
“鬼王中的毒非同小可，擅长解毒的妖怪也无计可施，我想是你的话，应该会知晓些什麽吧……”
“鬼王好像还找过你……你都不知道他现在成了什麽样子！……”
“……你那边的事就交给我，你快去鬼王那里！”
屏姬急迫的言语扎在他心头，使得卿缕不自觉心慌意乱起来，屏姬送他到了鬼王住所的门口，就离去了。
他轻推开门，摸索著踏进了屋。
没有声息，罔若无人。
“惮殇……”卿缕小声念著。
惮殇。
他知道的，如此这般的他根本什麽也做不到。
也许……是时候该面对事实了。
深深埋藏於心底的，不为人所知的心意。
无论是过去也好，现在也罢，从来都没有改变。
你说，同生共死，何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