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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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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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你哪受得起这种苦。” 
  那天晚上,长根在我家茅屋里过的。我和娘商量着把长根留在家里,这样一来*兆踊岣*苦,我对娘说: 
  “苦也要把他留下,我们每人剩两口饭也就养活他了。” 
  我娘点点头说:“长根这么好的心肠。” 
  第二天早晨,我对长根说: 
  “长根,你一回来就好了,我正缺一个帮手,往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长根听后看着我笑,笑着笑着眼泪掉了出来,他说: 
  “少爷,我没有帮你的力气了,有你这份心意我就够了。”说完长根就要走,我和娘死活拦不住他,他说: 
  “你们别拦我了,往后我还要来看你们。” 
  长根那天走后,还来过一次,那次他给凤霞带来一根扎头发的红绸,是他捡来的,洗干净后放在胸口专门来送给凤霞。长根那次走后,我就再没有见到他了。 
  我租了龙二的田,就是他的佃户了,便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叫他龙二,得叫他龙老爷,起先龙二听我这么叫,总是摆摆手说: 
  “福贵,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时间一久他也习惯了,我在地里干活时,他常会走过来说几句话。有一次我正割着稻子,凤霞跟在后面捡稻穗,龙二一摇一摆走过来,对我说: 
  “福贵,我收山啦,往后再也不去赌啦。赌场无赢家,我是见好就收,免得日后也落到你这种地步。” 
  我向龙二哈哈腰,恭敬地说: 
  “是龙老爷。” 
  龙二指指凤霞,问道: 
  “这是你的崽子吗?” 
  我又哈哈腰,说一声: 
  “是,龙老爷。” 
  我看到凤霞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稻穗,直愣愣地盯着龙二看,就赶紧对她说: 
  “凤霞,快向龙老爷行礼。” 
  凤霞也学我的样子向龙二哈哈腰,说道: 
  “是,龙老爷。” 
  我时常惦记着家珍,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家珍走后两个多月,托人捎来了一个口信,说是生啦,生了个儿子出来,我丈人给取了个名字叫有庆。我娘悄悄问捎话的人: 
  “有庆姓什么?” 
  那人说:“姓徐呀。” 
  那时我在田里,我娘扭着小脚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她话没说完,就擦起了眼泪。我一听说家珍给我生了个儿子,扔了手里的锄头就要往城里跑,跑出了十来步,我不敢跑了,想想我这么进城去看家珍她们母子,我丈人怕是连门槛都不让我跨进去。我就对娘说: 
  “娘,你赶紧收拾收拾,去看看家珍她们。” 
  我娘也一遍遍说着要进城去看孙子,可过了几天她也没动身,我又不好催她。按我们这里的习俗,家珍是被她娘家的人硬给接走的,也应该由她娘家的人送回来。我娘对我说: 
  “有庆姓了徐,家珍也就马上要回来了。” 
  她又说:“家珍现在身体虚,还是呆在城里好。家珍要好好补一补。” 
  家珍是在有庆半岁的时候回来的。她来的时候没有坐轿子,她将有庆放在身后的一个包裹里,走了十多里路回来的。 
  有庆闭着眼睛,小脑袋靠在他娘肩膀上一摇一摇回来认我这个爹了。 
  家珍穿着水红的旗袍,手挽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裹,漂漂亮亮地回来了。路两旁的油菜花开的金黄金黄,蜜蜂嗡嗡叫着飞来飞去。家珍走到我家茅屋门口,没有一下子走进去,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我娘。 
  我娘在屋里坐着编草鞋,她抬起头来后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站在门口,家珍的身体挡住了光线,身体闪闪发亮。我娘没有认出来是家珍,也没有看到家珍身后的有庆。我娘问她: 
  “是谁家的小姐,你找谁呀?” 
  家珍听后格格笑起来,说道: 
  “是我,我是家珍。” 
  当时我和凤霞在田里,凤霞坐在田埂上看着我干活,我听到有个声音喊我,声音像我娘,也有些不像,我问凤霞: 
  “谁在喊?” 
  凤霞转过身去看一看说: 
  “是奶奶。” 
  我直起身体,看到我娘站在茅屋门口弯着腰在使劲喊我,穿水红旗袍的家珍抱着有庆站在一旁。凤霞一看到她娘,撒腿跑了过去。我在水田里站着,看着我娘弯腰叫我的模样,她太使劲了,两只手撑在腿上,免得上面的身体掉到地上。凤霞跑得太快,在田埂上摇来晃去,终于扑到了家珍腿上,抱着有庆的家珍蹲下去和凤霞抱在一起。我这时才走上田埂,我娘还在喊,越走近她们,我脑袋里越是晕晕乎乎的。我一直走到家珍面前,对她笑了笑。家珍站起来,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一阵。我当时那副穷模样使家珍一低头轻轻抽泣了。 
  我娘在一旁哭得呜呜响,她对我说: 
  “我说过家珍是你的女人,别人谁也抢不走的。” 
  家珍一回来,这个家就全了。我干活时也有了个帮手,我开始心疼自己的女人了,这是家珍告诉我的,我自己倒是不觉得。我常对家珍说: 
  “你到田埂上去歇会儿。” 
  家珍是城里小姐出身,细皮嫩肉的,看着她干粗活,我自然心疼。家珍听到我让她去歇一下,就高兴地笑起来,她说: 
  “我不累。” 
  我娘常说,只要人活得高兴,就不怕穷。家珍脱掉了旗袍,也和我一样穿上粗布衣服,她整天累得喘不过气来,还总是笑盈盈的。凤霞是个好孩子,我们从砖瓦的*课莅岬矫┪堇*去住,她照样高高兴兴,吃起粗粮来也不往外吐。弟弟回来以后她就更高兴了,再不到田边来陪我,就一心想着去抱弟弟。有庆苦呵,他姐姐还过了四、五年好日子,有庆才在城里呆了半年,就到我身边来受苦了,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儿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后,我娘病了。开始只是头晕,我娘说看着我们时糊里糊涂的。我也没怎么在意,想想她年纪大了,眼睛自然看不清。后来有一天,我娘在烧火时突然头一歪,靠在墙上像是睡着了。等我和家珍从田里回来,她还那么靠着。家珍叫她,她也不答应,伸手推推她,她就顺着墙滑了下去。家珍吓得大声叫我,我走到灶间时,她又醒了过来,定定地看了我们一阵,我们问她,她也不答应,又过了一阵,她闻到焦糊的味道,知道饭煮糊了,才开口说道: 
  “哎呀,我怎么睡着了。” 
  我娘慌里慌张地想站起来,她站到一半腿一松,身体又掉到地上。我赶紧把她抱到床上,她没完没了地说自己睡着了,她怕我们不相信。家珍把我拉到一旁说: 
  “你去城里请个郎中来。” 
  请郎中可是要花钱的,我站着没有动。家珍从褥子底下拿出了两块银元,是用手帕包着的。看看银元我有些心疼,那可是家珍从城里带来的,只剩下这两块了。可我娘的身体更叫我担心,我就拿过银元。家珍把手帕叠得整整齐齐重新塞到褥子底下,给我拿出一身干净衣服,让我换上。我对家珍说: 
  “我走了。” 
  家珍没说话,跟着我走到门口,我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看看她,她往后理了理头发向我点点头。自从家珍回来以后,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她。我穿着虽然破烂可是干干净净的衣服,脚上是我娘编的新草鞋,要进城去了。凤霞坐在门口的地上,怀里抱着睡着的有庆,她看到我穿得很干净,就问: 
  “爹,你不是下田吧?” 
  我走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到城里。我已有一年多没去城里了,走进城里时心里还真有点发虚,我怕碰到过去的熟人,我这身破烂衣服让他们见了,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话。我最怕见到的还是我丈人,我不敢从米行那条街走,宁愿多绕一些路。城里几个郎中的医术我都知道,哪个收钱黑,哪个收钱公道我也知道。我想了想,还是去找住在绸店隔壁的林郎中,这个老头是我丈人的朋友,看在家珍的份上他也会少收些钱。 
  我路过县太爷府上时,看到一个穿绸衣的小孩正踮着脚,使劲想抓住敲门的铜环。那孩子的年纪就和我凤霞差不多大,我想这可能是县太爷的公子,就走上去对他说: 
  “我来帮你敲。” 
  小孩高兴地点点头,我就扣住铜环使劲敲了几下,里面有人答应: 
  “来啦。” 
  这时小孩对我说: 
  “我们快跑吧。” 
  我还没明白过来,小孩贴着墙壁溜走了。门打开后,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一看到我穿的衣服,什么话没说就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没料到他会这样,身体一晃就从台阶上跌下来。 
  我从地上爬起来,本来我想算了,可这家伙又走下来踢了我一脚,还说: 
  “要饭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火一下子上来了,我骂道: 
  “老子就是啃你家祖坟里的烂骨头,也不会向你要饭。” 
  他扑上来就打,我脸上挨了一拳,他也挨了我一脚。我们两个人就在街上扭打起来。这小子黑得很,看看一下子打不赢我,就瞅着我的裤裆抬脚。我呢,好几次踢在他屁股上。 
  我们两个都不会打架,打了一阵听到有人在后面喊: 
  “难看死啦,这两个畜生打架打得难看死啦。” 
  我们停住手脚,往后一看,一队穿黄衣服的国民党大兵站在那里,十来门大炮都由马车拉着。刚才喊叫的那个人腰里别着一把手枪,是个当官的。那仆人真灵活,一看到当官的就马上点头哈腰: 
  “长官,嘿嘿,长官。” 
  长官向我们两个挥挥手说: 
  “两头蠢驴,打架都不会,给我去拉大炮。” 
  我一听这话头皮阵阵发麻,他是拉我当壮丁的。那仆人也急了,走上前去说: 
  “长官,我是本县县太爷家里的。” 
  长官说:“县太爷的公子更应该为党国出力嘛。” 
  “不,不。”仆人吓得连声说,“我不是公子,打死我也不也敢。排长,我是县太爷的仆人。” 
  “操你娘。”长官大声骂道:“老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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