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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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纱劫-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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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夫的脚下一顿,回身无奈地凝睇我。

  “你要去哪儿?”

  嵇康稍一犹豫,便道:“会见司马昭。”

  六贤均愣。

  “不允!”我惊了,一字一句,咬牙道。

  指端无力,却执意紧紧揪住他的衣角,“我不允你去!”

  嵇康皱了眉,亮若星辰的眼里倒映着我苍白的脸色,“这几月,你数次极力阻止我。可今仲悌被流放有数月之久,局势并未改变。我若不去,谁去?”

  “不管谁去,就是你不能!”我满心凄苦地低喊,极力地哀求。“求你……别去!”

  嵇康山远横眉之间透着说不出的愧和悔,我知晓,这情绪已经缠绕得他苦闷不已。多一刻都是煎熬。

  这次是吕安听从了他的话才落得如此下场,重情重义的他,若不做什么,宁死不会安心!

  可这次是我。

  是我在他身前挡着,不肯给任何解释,不肯让他去,不肯让他再插手,不肯他现在做任何事情……

  以他的性子断不可能做到如此,可是为了迁就我,一拖再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

  “你也曾说过,仲悌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为何你却要阻挡我?”

  我死咬下唇,不说便是不说。

  “今日,我非去不可。”

  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不住地摇头。

  他凝睇了我良久,方道:“如栗在那厢已经将汤灸的药草备妥。在你下次睁眼之时,会第一个看到我。”

  我眉头紧锁,脑中掠过无数念头,却想不出可以再阻止他步伐的理由。

  在他的重情义下,任何阻止的理由和借口都是那样的卑微。

  我阻止不了他。

  我的丈夫,从来就不说能够随心所欲。

  心底涌上一阵酸涩,眼眶顿时有些潮湿,“你要我于心何安……”

  你可知你这一去,究竟会如何?

  你可知我心里有多苦闷,多绝望。

  愧对吕安,愧对你。

  在历史和你之间,我究竟如何选择?

  抛弃了家人抛弃了我所生活了十几年的现代,只为了见证你的一生。

  可我居然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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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头犹豫……究竟何去何从,我不知道,如先知一般知道历史又如何?现下却也还是满心惶惑,不知所终。

  轻轻地,不可察觉地发颤,“你……确要走?”

  知我如他,眸子内顿时流光溢彩,美不胜收。“等我回家。”

  嵇康……是竹林七贤。

  日后注定流传百世的人物。

  他自有他的风骨,我能做的,莫不是真的只能站在他身边,直到最后……而已么?

  指尖,一点、一点、慢慢放开。

  我松开了紧抓住他衣角的手。

  端坐于轮椅中,仪态恬淡,温柔地凝视他。“我等你。”

  嵇康清风般地一笑,俊美不可方物。

  去时如云般的纱袖,带走了决然和我满心的爱情。

  “我爱你。”

  闻着风,我动了动唇,无声地说。

  身后,是默默无语的六贤。

  风过窗口。

  潇潇细雨无声寒。

  却似痛非痛。

  再见,已然生死无话。

  105

  105、第一百零五卷 。。。

  公元262年,即景元三年。

  嵇康做《与吕长悌绝交书》,试图为友吕安驳清冤情。

  这时流放在边境的吕安,因不堪心中苦闷而提笔如下一封书信:

  “顾影中原,愤气云涌。哀物悼世,激情风厉。龙晓大野,虎睇六合。猛志纷纭,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愤八极。披艰扫难,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塌太山令东覆平。平九区,恢维宇宙。斯吾之鄙愿也。岂能与吾同大丈夫之忧乐哉!”

  这信,其实吕安是将自己和嵇康的志向做了极端形象化的描绘,暗指对政治和自己的冤案的极度不满。是吕安对嵇康的诉苦,也只是一封单纯的书生义愤之信。

  可却不想,这信嵇康还未收到,便落到了司马昭遍布洛阳城的眼线耳目手里。

  对他来说,根本不必深入文章所指,反而直接断定这是二人谋反的罪证,非常恼怒。

  又恰逢这时嵇康求见,意在上门替吕安申冤,为他的冤案作证。

  钟会会心一笑,附道:此是天助他也!证物在手,不得嵇叔夜不认。

  如此。

  司马昭沉思半晌,决定照钟会之谏,指令一下:“收押谋反罪之人,嵇康嵇叔夜!再者,将边境吕安速速召回,一同治罪!”

  钟会必然不可能就此作罢。

  但要处置一个名震天下的大名士,司马及其党羽就算再权倾朝野,也断不敢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仅仅以这封书信为证据诛杀嵇康,定然会引起民间众怒,文杰俊豪、在野名士们平时隐逸则罢,若是揭竿而起为嵇康申冤,届时局面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钟会凝眉作思,蓦然一笑:“大人勿担心。现下有一人,必定比我等更加棘手难做。”

  司马昭扬眉:“何人?”

  “山巨源。”

  我端坐于轮椅之中,面色如水,貌似波澜不惊,凝着眸淡静地听着山涛的叙述。

  “这么说,山兄一直都知道,让叔夜出仕为官,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法么?”

  阮籍、王戎、还有如他一般,全身隐逸官场。

  “他的刚性不容。宁死不屈于司马乱政之下。”他温叹道。

  山涛通达时势与人情,所以当他道起第一次发觉司马昭暗暗留意嵇康开始,我丝毫不惊讶。

  “从毋丘俭起兵造反,叔夜欲相助后,便命钟会暗暗留意他的动向,网罗罪名等待时机。”

  即使知道嵇康厌恶官场,他也不得不咬牙举荐,在司马眼底下,嵇康更为安全。

  “叔夜并非意识不到山兄的好意,而恰恰是孤傲嫉世的性格和刚毅无比,反而觉得备受侮辱。”

  窗外明月星稀。

  风一阵惊慌,耳边是山涛温淡的嗓音。

  但和他额上暴起的青筋相比,看起来十分不搭。

  “所以当钟会找上门时,我就已经动摇了第二次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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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荐叔夜的心。”

  “那么山兄可曾想过,若是你此举一荐,叔夜当如何?”我犀利地反问。

  他幽深地看着我,不假思索地道:“拒。”还未等我说话,他又脱口而出:“现在情况危急,若是这时还犹豫不决,当真是要坏大事的。”

  我沉默不语,凝眉深思。

  一派平静的外表下,却是涩味涌上舌尖,苦不堪说。

  他说得没错。

  他并非不知道钟会打的什么主意,但生和死,只在嵇康的一念之间。

  “若是他能暂时放下孤傲的性子,应允了举荐之说,那么或许能自保,入官场之后,才有可能为吕安平反。……但若是他的决绝仍和以往那般,便正合了钟会和司马昭的意。”

  对。

  对极了!

  真是该死的对极了!

  眼下只有这么一个方法可行,实属万不得已的下策。

  山涛一直细细观察我的表情,察觉有变,知道我松了心,这才咬牙狠道:“我会再次举荐。被误解又何妨。若叔夜能活着,才能够卯足了精力来怒斥我啊!”

  话中带着苦笑。

  我闭着眼,掩住即将奔腾而出的温热液体。

  今此一生,我都不会再嵇康之外的男人面前示弱。

  ********

  次日,山涛便第二次举荐,竹林之首嵇叔夜。

  ********

  身在狱中的嵇康,对山涛的此番举动,闭目沉思。

  如瀚海般的气度只是静然举眸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如何话尽?

  如何回应?

  他与吕安静坐了一整晚。

  而后,运笔不停,挥挥长篇。

  足下昔称吾於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於足下,何从便得之也?前年从河东还,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事虽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偶与足下相知耳。间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或谓无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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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夺也。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少加孤露,母兄见骄,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有。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攻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此由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仇,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贤,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人情,暗於机宜;无万石之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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