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很静，静的人仿佛要窒息一般。
如果，还有人记性好一点，听着他们微如细风的谈话，就会知道这一家人的身份。
不错，他们就是曾经轰动一时的三圣母一家。水蓝衣裙的是瑶姬，之前的那个是杨婵，少年是沉香，而那个粉衣少女就是小玉。
当日，乾坤裂，光柱碎。三圣母得释，杨戬却重伤不醒。
后来，众仙家听闻杨戬被带上昆仑，之后就不知所踪。为此，佛宗的斗战胜佛孙悟空还曾经一度大闹天庭和南海，后来也消失了。
三圣母一家更是隐姓埋名一般，彻底的跟天庭断了关系。
当日闹的那样轰轰烈烈，现在又隐的如此干净彻底，回想起来，好像那些不过是一场梦。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庭，王母下凡，玉帝掌权。虽然人人好奇，却是谁也不敢多问。日子就着这样糊里糊涂的过着，久了，也就忘了。
可是，有些人能忘，有些人却永远也忘不了。
烟霞散彩间，日月摇光。老柏千株，带雨半空青冉冉，修篁万节，含烟一壑色苍苍。
崖头的石碑上，一如昔年所刻，“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灵台方寸，修的是心境清明，可世间事，哪得就那么容易清明。
菩提祖师手持拂尘，微眯的眼神中尽是疼惜。自己这个小徒儿，注定了一生多灾多难，却还偏偏跟那个孩子扯在了一起。
想起那日，孙悟空一身伤痛的来到方寸山，眼中的绝望淹没了所有，他在求，恳求，甚至是哀求。只为救杨戬。
救？哪得那么容易。那可是破咒反噬的伤，还是乾坤钵的死咒，不仅，还有杨戬的一身法力，额间神目，颈间银饰。
怎么救？！
天道难偿，怎么所有的事就都落在这两个孩子的身上。
罢了。
“童儿，回去吧。”
“祖师，我们不过去了吗？”
一边那个唇红齿白的小童一脸的不解，他只是单纯的疑惑，祖师说去看小师叔的，走到这里却要折回，可是，祖师既然说回去，就是回去了。
小童叫斜月，斜月三星洞的斜月。
斜月来的时间不长，可是，他知道，那边坐着的那个，是祖师心疼的小徒弟，也是自己的小师叔。
他很好奇，小师叔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因为，跟在祖师身边的日子里，祖师虽然不说，却无时无刻不念着。
小师叔回来的那天，他也在。斜月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那个小师叔，差点被那一身金闪了眼。
以神仙的年龄来算，他很小，没有出过方寸山，不知道世间事，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哀伤和痛苦。
所以，看到小师叔天天坐在那里，斜月觉的很奇怪。也许，小师叔在悟道。记得祖师曾说过，小师叔的悟性最好了，可惜心不能静安。
斜月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却也只是看看，依旧跟着菩提祖师回去三星洞内。
只有孙悟空，坐在方寸山外的钟灵崖上，看着远处烧红的云，一日一年。
戬，你到底去了哪里。
你可知，你不在，我的心都空了，没有着落。
想不到，你会如此狠心，竟然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你，想着你，为了你，一天一天的撑下去。
☆、钟灵崖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方寸山的小童斜月打量着这个拍山门的少年人，一脸的不快，祖师在休息，偏生有人来打搅。
“烦请仙童通禀一下，就说华山刘沉香来找齐天大圣孙悟空。”
“什么齐天大圣？这里没有这个人，你赶紧走吧。”斜月说着就要关门，却被沉香一把撑住门，不由得愠怒，“你做什么！”
沉香手上没放松，眼里却带了祈求的神色，“仙童，就劳你通禀一声，若是真的没有这个人，我绝不在此罗嗦。”
斜月无奈，这个人真是的，祖师若是欲要此人进来，怎么会不说话，算了，干脆再去通禀一遍，也好让他死心。
“那好吧，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回祖师。”
“有劳仙童。”沉香看着那扇合上的山门，心中沉沉。
自从舅舅失踪之后，师傅大闹了天庭和南海，也随即失踪。三界里寻遍了也不见人影，后来碰到旃檀功德佛才知道有个方寸山。
师傅和舅舅之间的事，虽然自己不是很清楚，却也明白了几分。舅舅生死不明，师傅肯定很痛苦。自己做徒弟的，这么些年了，也该来看看师傅了。毕竟，他不曾错对过自己。若非师傅，他不敢想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山门吱呀一开，就见先前的小童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跟我来吧。”
沉香还了一礼，跟着斜月进去。
他从没有来过方寸山，是打探了很久，费了几多周折才来到此处，这番进来，不禁一愣，这样一个地方，怎么会叫方寸山呢，方寸，呵，这里何止方寸，简直就是大无边际，仙气充盈，灵气满溢。
果然是个修仙得道的好地方。
“吾师菩提祖师就在里面。”踏上台阶，斜月转头嘱了一句，沉香知道他这是谨慎也是要自己尊重，点头应了，跟着进入。
“祖师。”
“恩。”只见蒲团上一人慢慢应了，想必就是菩提祖师了。
“菩提祖师。”沉香恭声问候，抬眼看时，却见那人鹤发童颜，一身道衣飘逸出尘，全不似太上老君那副苍老模样，反倒真是仙人仙姿。
“你是刘沉香。”不是问，可气势却迫的人不得不答。
“是。”
那边似乎叹息了一声，良久，才又沉声道：“纵然你寻了他，又能如何？”
沉香低头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才吞吐了一句，“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现在？”菩提祖师一嗤，又一叹，“好与不好，现在又能如何呢？”
“祖师！”沉香扑通跪倒，“祖师，怎么说他也是沉香的师傅，您就让我见一见吧。”
“毋须叫我祖师。”菩提祖师拂尘一甩，一股柔和的力道将沉香托起，“不是我让不让你见，而是他想不想见你。”
刚才那股力道，虽然柔和，却令他根本无法抗拒，沉香只得愣愣的站着，无知无措。
“罢了，童儿，你就带他去见见你小师叔吧。”
“是，祖师。”斜月回身看了沉香一眼，“跟我来吧。”
“多谢菩提祖师。”沉香恭身谢过，知他不愿自己那般称呼，多半也是恼着自己，无所谓，只要他肯让自己见师傅就好。
“就是那边了，你自行过去吧。”
“多谢仙童。”沉香谢过了，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钟灵崖。
云雾之间，一崖岸，陡峭而生，一个人背身而坐，看身影，正是孙悟空。
金发金衣，自华山那夜便是，后来虽也知了这是他本相，却也只是明了，却不明白其中缘故。
默默的上前坐下，沉香看着这个不算是多么熟识的师傅，形容憔悴，心上也不禁酸楚起来。
“师傅。”
没人应声，孙悟空仍是一副出神的样子，直直的看着天边流云，金色眼瞳里，血丝满布，那张痞子脸瘦了何止一圈。
“师傅。”沉香心痛，扯了扯那人衣衫，无怪菩提祖师说“好与不好，现在又能如何呢”，确实，像这个样子，能如何。
“师傅，你这样舅舅就能回来了吗！”
心疼的很，吼出来，只想让面前的人清醒一点。
不知是被吼醒了，还是怎么，孙悟空慢慢站起来，一双金瞳眯着，盯着沉香上下打量。
忽然，劲风起，强大的力道压下来，沉香还没弄清楚状况便遭此一击，只得运起法力奋而抵挡。
风稍歇，金箍棒凌空袭来，沉香心头一滞，师傅不是疯了吧，小斧在手，抬头，却看不清那双金瞳。
硬生生接下来，被震的虎口裂开，却不能抽身，因为紧跟着，金箍棒再次袭来。这次，力道更大，沉香根本没有时间再想东想西，全力以赴。
可，他哪里是孙悟空的对手。开天神斧回归昆仑，回了那个曾经出现的地方，手上的只是太上老君的劈柴小斧，纵然身上有了数百仙丹的法力，又在宝莲灯中修过，沉香仍然不敢硬接，就连躲闪，也狼狈不堪，更别说出手阻拦的余地。
但，不过一刻，狼狈的人就明白，师傅不是疯了，只是怨恨恼怒。叫了声师傅，再不躲闪，沉香一任那金箍棒压下。
劲风扫至，堪堪在额前收住。孙悟空看着这一幕，不由的想起当年在真君神殿的后院，杨戬也是这般，突然收手，金箍棒也是停在额前，带的那人发丝飞舞。
金瞳合上，手再也下不去。
“师傅。”
“我不是你师傅。”收了金箍棒的人，一脸的冷然，可，纵然再冷，也遮不住他满身的痛惜与哀伤。
“师傅。”沉香缓缓跪了，一个头磕下去，“师傅，我知道，你恨我，我无话可说，你恨的没错，如果不是我，舅舅就不会……”
孙悟空没说话，他确实是在恨他，是恨，更是迁怒。明知道杨戬决定了的事，任谁也改变不了，更何况沉香还什么都不知道，谁又能指望他做多少呢。
如果说是沉香的错，还不如说是自己的错。替代不了他的痛苦，一点忙也帮不上，最后连人都不知所踪，自己却仍然一筹莫展。
坐在这钟灵崖上，日夜回忆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心就刀割般的疼。
心疼又怎样，再疼也比不了他的疼。每次想起华山那夜，靠在他怀里的人，血染的手腕无力垂下，纵然疼的浑身颤抖遍体冷汗，仍然强撑的模样，就恨不得自己把自己凌迟。
能怪得谁呢。
说什么要帮忙，说什么万劫不复也一起，现在呢，只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看流云飞尽沧海桑田。
呵呵，是哭还是笑，没人能分得清。
沉香只看得到，刚刚还是手持金箍棒的师傅，身上的肃杀之气消失殆尽，维余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