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之终- 第74部分

　　“……开、开玩笑吧，哥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还是江打破了沉默，微微颤抖地说道，“从小到大，哥哥对遥前……遥哥的执着，我、我其实都知道的……真的，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不是吗？所以，怎么可能——”
　　“那我再说一遍。”凛粗鲁地打断了她，声音冷冷的，“遥，”他抬起头，望向那个只有几步之遥的身影，“我们……结束了。”
　　七濑遥依旧一动也没动。
　　江呆了呆，一下子跳了起来，扑上前去，按在哥哥肩上。
　　“哥哥！你到底在……为什么哥哥会变成这样！　”她真的哭出来了，一边激动地摇晃着凛，一边回头求助般望着遥，“遥哥为什么不说话？？明明这些日子最累的是你、付出最多的是你，为什么不解释一下？？发生了那么多事，如果不是遥哥，我们真不知该怎么办！是我们没用，由始至终，都是遥哥陪在哥哥身边，还揽下了那么多困难的事……哥哥！你都看见的吧，都知道的吧？你居然在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这样！当着老爸的面，不要胡闹了好吗？哥哥！！”
　　“够了！”凛再也听不下去，用力地挣扎着，“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他终于挣脱出一只手，“给我滚开！！”
　　他一把推开了江。
　　情绪激动的江没稳住，被推得向后一倒，跌在地上，回过神时，终于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凛也愣住了，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她，却有人立刻跑过来扶起了江，转而直视向他。哪怕天光暗得什么都是模糊一团，凛也感觉得到那股愤怒的视线。
　　“凛！你在做什么？”遥的语气少见地严厉，“这是你妹妹！”
　　凛伸出的手顿了顿，而后慢慢地放下了。
　　“对……对啊！”他似乎有些着慌，声线游移不定，“所、所以，这是我家的事，你少管！”
　　遥愣了愣。
　　过了一会儿。
　　“你忘了吗，凛。”他低声地开口道，“我……也已经是姓松冈的人了啊。”
　　哗啦。
　　一阵海浪声突兀地响起，填补了这片刻短暂的沉寂。
　　也惊醒了怔住的凛。
　　他默了默，随后却再次抓起了拐杖。
　　“哥……哥哥？！”眼看凛吃力地撑起身子，挣扎着居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似乎想离开这里，江顿时止了哭泣，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到哥哥身边，“你又要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她试图上前搀扶，可松冈凛却用力地一甩手摆脱了她，力气竟大得令江踉跄地退了好几步。
　　“哥哥！”江急得喊起来，正要再上前去，但有人比她更快。一个人影倏地略过她，两步过去攥住了凛的一只手臂。
　　是遥。
　　“放开我。”凛挣了两下，没能成功。
　　遥握得更紧了。
　　“我说，放开我！”
　　“……”
　　“给我……给我松手！放开！！”
　　“不！”遥忽然大声吼了出来。
　　几人都呆住了。
　　像是平地里炸响的闷雷，这一声喊低沉但又尖锐，完全不是平常熟悉的声线。
　　那个七濑遥，居然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也会有……这样强烈的情绪？！
　　从没见过这样的遥。
　　凛是最震惊的一个。离得最近，那声喊直接击中他的耳膜，同时从手臂上传来一阵火辣，遥攥住他的手指几乎都要抠进肉里去了。这让凛感到心头狠狠一跳，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放开我，遥，”终于想起自己的处境，他有些讷讷地开口说道，“我……我刚说了，我们，已经——”
　　砰！
　　脸上猛地挨了一下，凛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等恢复点意识时已经重重摔倒在地上。嘴角有点黏糊腥甜的味道，他拿手背擦了擦，瞳孔骤然一缩。
　　让他猝不及防的攻击，是……是遥！
　　“你……！”
　　心头有什么嗖地窜了起来，很久不曾体验的那种灼烧感瞬间涌遍全身，血液几乎沸腾了一般，凛低吼一声，抬手就推在凑过来的人影身上，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反过来将对方扑倒了。
　　遥也不甘示弱。凭借比凛灵敏的行动，他马上收紧胳膊将凛扣在胸口，想要制住对方。但凛岂会乖乖就范？尤其此刻的他超乎寻常地勇猛，哪怕反应和体力都不及对手，也拼了全力地反抗和挣扎着……
　　江在尖叫，而不顾一切扭打中的两人压根就听不见。呆在旁边终于醒过神来的少年也大叫着冲上去想将人分开，可转了几圈才发现，他压根插不进手！
　　不过这场争执还是很快就结束了，以凛被遥整个人压在身下告终。毕竟以现在的体能而言，他根本不是遥的对手。
　　但遥刚喘口气，随即就被捉住了衣领。凛依然不肯妥协。遥一咬牙，一手顺势扣住了揪着他的那只手腕，用力掰开后，又反扭着越过凛的头顶，死死按在地上。也不等凛再有反抗，遥空出的手马上握成拳头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下来。
　　凛怔了怔，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片刻，他感到自己听见呼呼的拳风袭来，下一秒“咚”地一声，狠狠砸在了……
　　他睁开眼，侧过头，晦暗的光线里，那只拳头锤在他颈侧的地面上。同时一个极低的声音从他的正上方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
　　是遥。低垂的头几乎贴到了凛的胸口。
　　“……为什么。”喃喃声几乎弱不可闻，“凛，为什么。”
　　凛也浑身一颤，有好一会儿没做声。但当遥刚要抬起头时，凛开口了。
　　“为什么吗……啊，是啊，为什么。我才想问为什么呢。”他低低地冷笑起来，沙哑的声线听起来机械单调，“为什么不能好好走路了，为什么不能游泳了，为什么输得这么彻底……”顿了顿，他忽然深吸口气，嘶吼出来：“为什么是我！！”
　　遥一震。
　　“又有谁来回答我？是我努力得还不够吗？是我的决心还不够吗？？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我只是想在退役之前，想在彻底告别水泳生涯前……
　　“最后一次了啊！哪怕是场赌博，就这最后的一次，为什么不能让我赢一次？！我不贪心，我已经不再执着于奥运冠军了，我只要这一次的成功，我只想夺下这一枚金牌，我人生的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金牌，我向父亲发过誓的，我承诺过……那家伙的，我答应过给你的——”
　　凛突然顿住，咬咬牙。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知道眼下的自己有多狼狈多丑陋，但这或许更好。让遥讨厌自己吧，让遥难以忍受吧……
　　“好了，是我错，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所有人。我辜负了那么多人的期望，连大叔也……是啊，全是我不自量力的错，我食言了。江说得对，我也不该再继续这样连累你，所以……”
　　凛闭上眼，尖利的齿锋几乎要咬破嘴皮。
　　“所以，放开我，遥……七濑，放开我。
　　“让我走。”
　　遥的所有动作忽然停止了。包括刚才一直无法抑制的、大概是为了压制情绪而引起的全身颤抖。
　　与此同时，凛也感觉到了，遥变得冰冷的体温。扣在手腕上的遥的指尖，几乎贴在胸口的遥的喘息，都变得像是冬天海水一样的冰凉。这让他很想做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咬紧牙关，不再吭声。
　　其他人也像是呆住了，没人上前来，也没人再说什么。只有江的哭声伴着海浪拍击的声音，一阵阵传来。
　　过了一会儿，遥慢慢地从凛身上爬起，似乎有些脱力地跪坐在了一旁。
　　重获自由的凛也随即挣扎着坐了起来，但也仅此而已。他低下头，呆呆看着自己的双腿，沉默着半天没有动。
　　“但是，现在的你能去哪呢。”
　　遥忽然说话了，声线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凛觉得那听惯了的声音里透着某种令他害怕的东西。
　　遥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凭你现在的状态，能来到这里是很了不起。可是，之后呢？”
　　凛张了张口，却一时答不上来。
　　遥深深叹了口气。
　　身体冷得快要麻木，但他还是强打精神站了起来。
　　“那么，先回去吧，凛。”他向凛转过身去，“无论如何，至少不要再给江增加负担了。阿姨也还在病床上。”
　　凛不由得一下子抬起头来，可他完全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他也再次听见了江断续的抽泣，声声不断敲打着他的心。
　　“松冈……前辈，七濑……”西田彦有些走音的轻唤也迟疑地响起，却又没了下文。
　　凛怔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回过头去。
　　父亲的墓碑已被夜色掩盖，上面的字迹模糊一片，再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再远一点，是大海。但此刻的海也像是被夜晚吞噬了一般，与灰蒙蒙的天幕融为了一体，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转过脸来。
　　“西田，”他哑声唤道。
　　***
　　列车缓缓开动，向前行驶而去。
　　夜晚的窗外漆黑一片。遥侧过头，发觉最清晰的影像，是自己映在窗上的倒影。灯光苍白，人影清浅，遥发现，连他自己也看不清自己脸上的表情。
　　“……只能再拜托一下了，遥哥，”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在车站分别时的场景，江红肿着双眼，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对、对不起！……”
　　当时他没有说话。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以怎样的立场来回应。最后他抬起手来，摸了摸江的头。他觉得，这是当时他能做的全部了。……
　　对着窗上自己的影子，遥叹了口气，回头向另一边望了一眼。
　　身旁是两个空位。走廊对面，灰发少年僵直地坐在双人座的外侧，而靠窗的人……
　　遥也只能勉强看到那人在窗上的隐约倒影，一样的神色模糊，不辨情绪。
　　好累。
　　遥向后一靠，感觉自己的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从没这样感到疲倦过。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否还在发冷，因为连感知体温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