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哲理小品(中国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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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哲理小品(中国卷)-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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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1)

○丰子恺
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菲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在不知不觉之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酷的成人;血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渐进,犹如从斜度极缓的长远的山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乎觉得常在同样的地位,恒久不变,又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实肯定,而圆滑进行了。假使人生的进行不像山坡而像风琴的键板,或do忽然移re,即如昨夜的孩子今朝忽然变成青年;或者像旋律的“接离进行”地由do忽然跳到mi,即由朝为青年而夕暮忽成老人,人一定 要惊讶、感慨、悲伤,或痛感人生的无常,而不乐为人了。故可知人生是由“渐”维持的。这在女人恐怕尤为必要:歌剧中,舞台上的如花的少女,就是将来火炉旁边的老婆子,这句话,骤听使人不能相信,少女也不肯承认,实则现在的老婆子都是由如花的少女“渐渐”变成的。
人之能堪受境遇的变衰,也全靠这“渐”的助力。巨富的纨绔子弟因屡次破产而“渐渐”荡尽其家产,变为贫者;贫者只得做佣工,佣工往往变为奴隶,奴隶容易变为无赖,无赖与乞丐相去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儿……这样的例,在小说中,在实际上,均多得很。
因为其变衰是延长为十年二十年而一步一步地“渐渐”地达到的,在本人不感到什么强烈的刺激。故虽到了饥寒病苦刑笞交迫的地步,仍是熙熙然贪恋着目前的生的欢喜。假如一位千金之子忽然变了乞丐或偷儿,这人一定愤不欲生了。
这真是大自然的神秘的原则,造物主的微妙的工夫!阴阳潜移,春秋代序,以及物类的衰荣生杀,无不暗合于这法则。由萌芽的春“渐渐”变成绿阴的夏,由凋零的秋“渐渐”变成枯寂的冬。我们虽已经历数十寒暑,但在围炉拥衾的冬夜仍是难于想象饮冰挥扇的夏日的心情;反之亦然。然而由冬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冬,其间实在没有显著的痕迹可寻。
昼夜也是如此:傍晚坐在窗下看书,书页上“渐渐”地黑起来,倘不断地看下去(目力能因了光的渐弱而渐渐加强),几乎永远可以认识书页上的字迹,即不觉昼之已变为夜。黎明凭窗,不瞬目地注视东天,也不辨自夜向昼的推移的痕迹。儿女渐渐长大起来,在朝夕相见的父母全不觉得,难得见面的远亲就相见不相识了。往年除夕,我们曾在红蜡烛底下守候水仙花的开放,真是痴态!倘水仙花果真当面开放给我们看,便是大自然的原则的破坏,宇宙的根本的摇动,世界人类的末日临到了!
“渐”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极微极缓的方法来隐蔽时间的过去与事物的变迁的痕迹,使人误认其为恒久不变。这真是造物主骗人的一大诡计!这是一件比喻的故事:某农夫每天早晨抱了犊而跳过一沟,到田里去工作,夕暮又抱了它跳过沟回家。每日如此,未曾间断。过了一年,犊已渐大,渐重,差不多变成大牛,但农夫全不觉得,仍是抱了它跳沟。有一天他因事停止工作,次日再就不能抱了这牛而跳沟了。造物的骗人,使人留连于某每日每时的生的欢喜而不觉其变迁与辛苦,就是用这个方法的。人们每日在抱了日重一日的牛而跳沟,不准停止。自己误以为是不变的,其实每日在增加其苦劳!
我觉得时辰钟是人生的最好象征了。时辰钟的针,平常一看总觉得是“不动”的;其实人造物中最常动的无过于时辰钟的针了。
日常生活中的人生也如此,刻刻觉得我是我,似乎这“我”永远不 变,实则与时辰钟的针一样的无常!一息尚存,总觉得我仍是我,我没有变,还是留连着我的生,可怜受尽“渐”的欺骗!
“渐”的本质是“时间”。时间我觉得比空间更为不可思议,犹之时间艺术的音乐比空间艺术的绘画更为神秘。因为空间姑且不追究它如何广大或无限,我们总可以把握其一端,认定某一点。时间则全然无从把握,不可挽留,只有过去与未来在渺茫中不绝地相追膛而已。性质上既已渺茫不可思议,分量上在人生也似乎太多。

渐(2)

因为一般人对于时间的悟性,似乎只够支配搭船乘车的短时间;对 于百年的长期间的寿命,他们不能胜任,往往迷于局部而不能顾及全体。试着乘火车的旅客中,常有明达的人,有的宁牺牲暂时的安乐而让其座位于老弱者,以求心的太平(或博暂时的美誉);有的见众人争先下车,而退在后面,或高呼“勿要轧,总有得下去的!”“大家都要下去的!”然而在乘“社会”或“世界”的大火车的“人生”的长期的旅客中,就少有这样的明达之人。所以我觉得百年的寿命,定得太长。像现在的世界上的人,倘定他们搭船乘车的期间的寿命,也许在人类社会上可减少许多凶险残惨的争斗,而与火车中一样的谦让,和平,也未可知。
然人类中也有几个能胜任百年的或千古的寿命的人,那是“大人格”,“大人生”。他们能不为“渐”所迷,不为造物所欺,而收缩无限的时间并空间于方寸的心中。故佛家能纳须弥于芥子。中国古诗人(白居易)说:“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英国诗人(B1ake)也说:“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

你与我

○蒋 芸
黎巴嫩诗人,20世纪最伟大的作家,《先知》的作者纪伯伦,某次与他的助手兼女友聊天,他要她举出七个自己认为最深刻,最值得牢记的词来,她想了半天,只说出了五个词:上帝、生命、爱、美、大地。
而纪伯伦的补充是:一定再要加上两个词,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如果没有你和我,其他的一切皆成虚幻,我不妨这样加上去:你、我、上帝、生命、爱、美、大地。
不要以为这只是情人之间的卿卿我我,有你有我之类的梦呓。看人的一生,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便在不断地追求,从你,从我,从自己出发,享受着生命中赋予我们的一切。
而我们的一生将过得如何,是好是歹也从自己一心的决定,一心的决定也等于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生命向我们展示的是真、善、美,是智慧的结晶,是无穷无尽的宝藏,在我们有生之年的每时每刻,都可以自由地享受着——除非,除非你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生命。
上天给了我们太多的礼物,贪心的人却不满足,只因一念之差,放弃了原来可以享受的一切,金钱也买不到的一切。贪念如毒瘤,衍生出无数只罪恶的手,每一只手都可以推自己跌入万丈深渊。你与我这两个词为什么这样重要,只因为生命的决定权在你,也在我。你可以决定此生清清白白做人,自由自在地在阳光下享受你的人生,我也可以决定做不道德、不义的事,在黑暗中交易,见不得光。你的回报是充满星光、月色、满目耀眼生命的健康人生;而我的回报是以黑暗换黑暗,此生永远在黑暗中忏悔,让良心啃啮着自己的余生——那是指在曝光以前的罪恶,一旦曝了光,那更是无穷无尽身败名裂之后的囹圄生涯。
你与我,你怎么选择?这短暂的一生!
你与我,我怎么选择?这短暂的一生!

唱一首简单的歌

○'台湾'罗 兰
我好闷!我想唱个歌给你听听。
我要唱一首简单的歌、快乐的歌、自然的歌、天真的歌,像清溪的水或山上的泉;像一只麻雀随意的啁啾,或一只燕子无忧的呢喃。
哦!不,它应该什么也不像,它只是一首简单的歌。
我从前常常唱歌,但后来就很少唱。好像起先是我发现没有人要听我的歌,后来我就没有心情再去唱,到现在,我觉得好像自己早已哑了。
我从前一直很不喜欢那些只念书而不唱歌的人。他们那么郑重其事地、勇往直前地求学问,他们从来不觉得唱歌有什么意思,而我只是喜欢歌唱。我不得已的时候才念书,而我一天到晚都在唱歌,所以我常常都很快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很少唱歌了。我想,那大概是因为我最想唱歌给他听的人,不喜欢听我唱;而且他笑我不会唱他所喜欢听的歌。我想,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没有心情唱歌的。
不唱歌,我的生活就只剩下了呆板冷硬的工作。我看了好几本书,每本书都充满着道貌岸然、自命不凡,打算一手遮天的这思想、那思想,这哲学、那哲学。每本书中都充满着看似意义严格,实际上是含混不清、毫无意义的抽象字句。那些写书的人把自己提出生活之外,提出常识之外,在那里说着一些他自己发明的话。因为他是疯子,所以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变成疯子;因为他是被亏待者,所以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感到自己被亏待;因为他狂妄,所以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做他的臣民。他们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思想是全世界人们的先知——知道宇宙的奥秘,生死的真义。却没有一个人开颜笑笑,来唱一首歌;没有一个人开颜笑笑,来画一幅画;也没有一个人颂赞他们所置身的这个大地与头上的天空,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他身边有一朵娇羞的小花,或一只活泼的小鸟。他们都拼命地把自己逼出这世界,都愚不可及地在那里问:“我们为什么生?”“我们从何而来?” “我们往何处去?”他们相信“吃穿生育、勤劳奋斗都是荒谬”而又不肯自杀,只是瞪着痴愚的白眼,怀疑阳光和空气,割裂小鸟与花朵。他们有人说“这都是毫无意义的元素的组合”,有人说“这都是人类被欺骗的幻觉”,有人说要“反抗”,反抗生命,也反抗死亡,而他却从未逃出生命和死亡。
他们找出一些最冷僻的词句来试图解释或剖析这个世界,其实,他们不知道,假使世界无意义,那字句也就根本不会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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