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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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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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叔这话明白。”乾隆说道,“所以你要带咱们宗室子弟习学好,有些可有可无的功课该汰裁就汰裁了。学汉人要紧的是学他们的政治,不要让他们同化了。如今老亲王里头你为尊,十七叔专一在古北口、奉天练兵,下一辈还有几个王、贝勒,都归你带管。办好这差使,比什么都要紧。”

“是,皇上,我本事有限,尽力办差,有不是处,皇上早晚提醒着。”

正说着,太监高无庸进来,乾隆问道:“预备好了么?”高无庸忙道:“回皇上,都预备好了,张廷玉叫请旨,皇上是从这里过去,还是到乾清宫叫他们陪着去。”

“肤就从这里去——道乏罢,十六叔。倒倒心里闷气,这会子好多了。”乾隆起身说道,“今儿在保和殿传胪恩科进士。改日朕再召你。你老实这是好的,但太忠厚未免受人欺,顺着朕这句话回去好好想想。”允禄忙起身辞出。这边乾隆便由几个太监服侍着更衣。待一切齐整,高无庸跑出垂花门外,大声道:“皇上启驾了,乘舆侍候!”

顿时细乐声起,几十个畅音阁供奉奏乐尾随于后,一百多侍卫太监执仪仗前导,浩浩荡荡出天街往三大殿透逸而行,待到乾清门对面的大石阶前,所有扈从都留下,只由两名侍卫跟随乾隆拾级上阶,早见讷亲、鄂尔泰和张廷玉三个上书房大臣已迎候在保和殿后。今儿主持胪唱大典的是讷亲,率张、鄂二人跪接请安罢,高喝一声:

“皇上驾到——新进士跪接!”

保和殿前乐声大作。这边的音乐与扈从绝不相同,六十四名专门演练宫乐的畅音阁教习太监,各按方位,以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村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十二吕乐律为主,以萧、笙、簧、笛、琴、筝、篓篌、竖琴和声,编钟铜磬相伴,奏起来真是声彻九重,音动人心。乐声中,六十四个供奉手执圭极端坐,口中唱道:

云汉为章际圣时,命冬官,斧藻饰,雕楹玉褐焕玉楣。采椽不斫无华侈,五经贮腹便便笥。临轩集众思,贤才圣所资。慕神仙,虚妄诚无谓,惟得士,致雍熙……启天禄,斯文在兹,宵然太乙藜。入承明,花砖日影移。覆锦袍、蒙春礼,撤金莲,归院迟,赐玉脍,咱蓬池……

讷亲边走,边偷睨乾隆神色。乾隆听得极认真,有两处眉棱骨挑了一下似乎想问什么,但此时盛典正在进行,几百名新科进士黑鸦鸦一片跪在殿前,便忍住了。来到殿前,乐声停止。扬名时和鄂善跪在最前头,领头高呼“皇帝万岁!”

“皇帝万岁,万万岁!”

新科进士们一齐叩下头去。

乾隆含笑向这群老少不等的新进士点了点头,径自跨步进了大殿,在须弥座正中端肃坐下。讷亲向前一步,向乾隆行礼,恭恭敬敬接过高无庸捧着的黄缎封面金册,大声道:“殿试第四名一甲进士廖化恩!”

“臣在!”

一个三十多岁白净圆胖脸的进士应声而出,不知是热还是紧张,他的前襟都被汗水湿得贴在了身上,急步进殿,打下马蹄袖向乾隆重重磕了三个头,才定住了神。讷亲让他平静了一下才徐徐说道:“奉旨,由你传胪唱名——你仔细点,勿要失仪!”“是!”廖化恩答应一声,象捧襁褓中婴儿一样捧过那份金册,又向乾隆打个千儿,来至殿口。

殿试传胪,是比状元还要出风头的差使。在灼热的阳光下长跪了近一个时辰的进士们原已有些萎靡,至此都提足了精神,望着廖化恩。廖化恩平息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打开金册朗声读道:

“乾隆元年恩科殿试一甲第一名进士庄友恭!”

尽管这是事先已经知道了的,但在这样美轮美奂、紫翠交辉的金殿前,当着“圣主天子”堂皇公布出来,跪在第三排的庄友恭的头还是“嗡”了一下胀得老大。眼前的景物立刻变得恍惚起来。半梦半醒地出班,在轻如游丝的乐声中随着司礼官抑扬顿挫的唱礼,带着八名一甲进士向乾隆行礼,由赞礼官引着庄友恭和榜眼探花向乾隆跪伏谢恩、迎榜。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由张廷玉、鄂尔泰、讷亲三位辅政大臣亲送太和门,顺天府尹早又迎接上来。亲自扈送三鼎甲,开天安门正门招摇而出,至东长安街搭就的彩棚吃簪花酒。任凭千万人瞻仰风采——这就是所谓“御街夸官”了,儿百年程式一成不变。这一切礼仪庄友恭都是迷迷糊糊的,似提线木偶般随众而行,心里若明若暗、似喜似悲地混茫一片,幸而《谢恩表》早已背得滚瓜烂熟顺口而流,倒也没出什么差池。

但到典仪完结、三鼎甲分手、看夸官的人纷纷散去时,庄友恭却变得失态了。见道旁一家烧卖铺门口没有人出来“瞻仰”,庄友恭回身命礼部送他回府的衙役停下,径自下马进了店。那老板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了个裤头正在纳凉。乍见庄友恭头插金花,穿一身簇新闪亮的进士袍服进来,先是吓了一跳,慌得手忙脚乱,急抓衣服时却又寻不见,就地跪下行礼。庄友恭也不买东西,痴痴地盯着老板道:“我中了状元。”

“小的刚从长安街回来。”老板说道:“您老是状元,天下第一!”又矮又胖的老板笑得眼都眯起一条缝,伸出大拇指一晃,“将来必定要做到中堂老爷!”

“噢……”庄友恭丢了一块银角子过去,你已经知道了……”说完再不言语,又出门上马,抽出一张八十两的银票给礼部的吏目,说道:“我想独自走走,你们这就回去交差。这点银子各位先拿去吃酒,权当给我加官。回头我还请你们。”那群人早已走得口干舌燥浑身焦热,巴不得他这一句话,领银子谢赏,扛着肃静回避牌兴兴头头去寻地方吃酒去了。

此时正是六月盛夏,骄阳当头,蝉鸣树静,家家都在乘凉歇晌,吃瓜、喝茶解暑。庄友恭却只沿街而行,见到没有人出来瞧热闹的店铺,就进去赏一个银角子,听人说几句奉迎话即便离去。惹得一群光屁股小孩跟在身后看热闹,如此转了四五家。庄友恭见前头一家肉铺,三间门面前有一株大柳树,门面东边张了一个白布篷,篷下案上放着刚刚出锅的卤肉。一位姑娘坐在旁边守摊儿。庄友恭踱过去,正要开口,见门面柜台旁坐着一个人,穿一身洗得雪白的竹布大褂,一手执扇,一手在帐簿子上执笔记帐。那人一抬头,正与庄友恭四目相对:

“庄殿元!”

“勒三爷!”

两个人几乎同时惊呼一声,勒敏几步绕出柜台,对玉儿道:“这是我过去的文友,如今——”

“如今我中了状元。”庄友恭怔怔地看着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柳丝,说道:“刚刚夸官,你们没见么?”

勒敏吃了一惊:怎么这副模样,说出这种话?一愣之下细审庄友恭神态,只见他目光如醉,似梦似醒,更觉不对,转眼看玉儿。王儿只是用手帕捂着嘴格格发笑,忙道:“玉儿!笑什么?赶紧搬个凳子出来。”庄友恭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文章挣来的嘛!”

“不是好笑。”玉儿也看出庄友恭似乎犯了痰气,进去搬了个条凳出来请庄友恭坐了,笑道:“这么大热天儿,天上掉下来个状元到我们张家肉铺!您不说,还当是哪个庙里的泥胎跑出来了呢——我们家只杀猪,不杀状元!”

“玉儿!”

勒敏嗔了玉儿一句,又对庄友恭道:“恭贺您高发了。不过玉儿说的也是。如今您是状元郎,还该养荣卫华,就这么独自走来了。这样,您少坐一会,我去寻雪芹兄来,刚才我还给他送去一副猪肝。他通医道,我看您象是有点神不守舍的模样。”庄友恭道:“嗯?我怎么神不守舍?状元!凭文章挣来的,知道么?”勒敏听他言语更加错乱,越发相信他得了疯病。正拿这活宝毫无办法,猛地想起《儒林外史》,庄友恭很象范进,遂扯了玉儿一边悄声道:“你只管挖苦他——比挖苦我还要狠些!”庄友恭在旁却听见了“挖苦”二字,喃喃说道:“挖苦?我有什么可挖苦的?我也不挖苦别人,读书人都不容易。”

“谁说挖苦您了!”玉儿斟一杯凉茶过来,放在庄友恭面前桌上,正容说道:“我是不懂,状元——状元是什么东西?”勒敏一口茶正喝到嗓子眼,听见这话,猛地一呛——忙装咳嗽掩过没笑出声。

庄友恭认真地说道:“姑娘这么伶俐,怎么问出这个话来?状元,是天下第一人!”玉儿恍然大悟地说道:“哎呀那可失敬得很啦!天下第一人,几百年出一个呢?”庄友恭木了一下脸,说道:“三年!”

“三年就出一个?“玉儿啧啧感叹,“我还想着是孔圣人、孟圣人,五百年一出呢!三年就出一个,也就比老母猪下崽儿少些罢了!”庄友恭一脸苦笑,说道:“你怎么能如此比来!金殿应试,玉堂赐宴,御街夸官,琼筵簪花!从天安门正门而出,就是亲王宰相也没有这份体面风光!”

勒敏见庄友恭百刺不醒,在旁皱着眉头,半晌,阴森森说了一句:“黄粱一梦终有醒时,庄友恭,你东窗事发了!”

“什么?!”

“我刚看过邸报。”勒敏见庄友恭浑身一缩,目中瞳仁闪了一一下,知道这一击大见功效,遂冷冷说道:“你疏通考官,贿买试卷。孙嘉淦御史上书连章弹劾,九重震怒,朝野皆惊,已经将孙御史题本发往大理寺,刘统勋为主审,侍卫傅恒监刑——不日之内你首级难保,还敢在这里摆状元谱儿么?”话未说完,庄友恭已是面如死灰,骇然木坐,形同白痴。勒敏上前晃了晃他,庄友恭竟毫无知觉!勒敏不禁大惊,吓死一个状元,可怎么办!

玉儿看戏似的站在一边,听勒敏恫吓庄友恭,此时见勒敏慌了手脚,过来看了看,嗔道:“没有那个金刚钻,你干嘛榄这瓷器活?他疯不疯呆不呆,与你屁的相干——多管这闲事!”说着用中指向庄友恭人中间使劲一掐,庄友恭“哎呀”叫了一声,醒了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到了这里?”庄友恭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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