骞妻子替她收拾的几件衣裳。
“烟罗……”
於单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情急地叫住迈步欲离开的烟罗。
烟罗转身,冲他一笑。
“千万要小心。”片刻对视,於单终是咽下了挽留的话,只能叮嘱。
烟罗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朝张骞夫妇颔首,在三人注视的目光下大步朝前走去。
烟罗的背影消失了很久很久之后,於单都不肯离去。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凝望,这些日子以来的愤怒、悲伤、心痛全都化为一滴清泪,滴落在敦煌炙热的沙土里,很快消失不见。
烟罗按照镇上百姓的指点,循着日头一路往东南走,去寻找她要找的城主公子慕容。虽然在这场阴谋中,自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但是身体倒是毫发无伤。加上自小习武,又精通医理,倒也不觉得太过劳累。
但她在匈奴时就听张骞说起这敦煌城里有沙漠马匪出没,还有沙坡狼和荒原豹,遇见其中之一定会是一场劫难。
烟罗想着加紧了步伐,她可不想无故死在这大漠里,埋尸荒野,岂不可怜。所以一定要赶在天黑前,找个落脚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竟让她遇见了一片绿洲,月牙形,静静地落在金黄的沙海里,煞是好看。
烟罗暂时放下警觉,直奔过去,手指轻触泉水的刹那精神为之一振。泉水微凉,完全不同于匈奴在烈日下暴晒的河水,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温度。
她放下身上的包袱,捧起水喝了个痛苦,然后竟用手在水中嬉戏起来,脸上是孩童般天真的笑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美的河泊,喝到如此甘甜的泉水,整个人顿时开朗起来,心中的烦闷也似乎得到了缓解。
这一嬉戏竟忘了时间,忘了时空,忘了自我,连身侧不远处站着个人都没有发觉。
那是个十六七的少年,着一袭妖媚的紫色长袍,夺目的银色丝线缠绕在简单的图案周围,一如花团锦簇,奢华高贵。
他在月牙泉边看到烟罗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河上波光离合,碧波金粉,宛如梦境。他忽然被那样的光与影炫住了眼睛,居然不敢上前。
敦煌定若远,一信动经年 030 人生初见(2)
烟罗脸上的笑窝深深地映入他的眼睛里,让他挪不开视线,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望着。
许是觉得天色不早,烟罗停下嬉戏,将水袋装满,起身欲离去。
转身时被身旁的人骇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身后早已没有可立足之地,身体直直往后倒去。
一声“啊”还没叫完,身体已是被一双手牢牢地抱起,轻轻点地,落在一旁的沙地上。
烟罗的手紧紧地揪住少年胸膛的衣襟,有些窘迫地看着眼前的人。
少年的脸渐渐被放大清晰,眉目清朗如静川明波,身姿俊雅若芝兰玉树。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烟罗已经觉得仿佛看到了朗月出天山,春风过漠北。
她那一双横波目,隔着敦煌空蒙的气色,望过来,刹那之间,他的心湖中像落入一颗石子,泛起涟漪。如惊鸿一瞥,她的眼神落入那个尘封已久的心底。
“谢……谢谢公子。”烟罗看的有些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急忙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竟没忘记道谢。
少年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举头看了会四周连绵起伏的鸣沙山后,又将目光投向那一弯静卧在沙山包围中的月牙泉。最后才将视线放到烟罗身上,语气极其疏离淡漠地问道:
“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我……我叫烟罗,来找人……”
数日风尘早已使得她灰头土脸,看着眼前干净明朗的少年,烟罗第一次觉得窘迫起来,就连答话也变得些微不自然。
她轻咬着下唇,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离开匈奴后遇见的第一个人,是好是坏还分不清。
“找谁?”
少年的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找……找公子慕容……?”她有些犹豫,又怯怯地存着侥幸心理,眼前的少年虽说有俊朗的容貌,可是看上去并非善类,烟罗极不平静的心再起涟漪。
“哦?就你一个小姑娘还想见敦煌城的城主?”少年的眼里透出一丝玩味,嘴角是邪魅的笑。但他方才救她时又分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却说不上来。
“你……你若不能帮忙也别如此傲慢无礼,我自己去找。”
烟罗有些生气,长的好看又怎么样,难道就可以这样取笑她?同时也懊恼自己的无知,这里怎么来说也是陌生的地方,他也是陌生的人,怎么指望他来帮自己呢?说完拿起包袱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那个疏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大漠特有的空阔和寂寥。
“怎样?”烟罗转头,蒙尘的容颜在夕阳下美丽至极。
“我认识,也可以为你引见,但你自己的事就得靠自己解决了。”少年转过身背向她,再次勾起一抹笑,眼神空蒙无限。
见他肯帮忙,烟罗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一抹笑,真是出门遇贵人,她像孩子般一蹦上前,拉着少年的衣袖问道:
“真的吗?你真的可以带我去?”
少年有些不自在地甩开烟罗的手,头也不回地说了两个字:
“走吧。”
烟罗顾不得少年的情绪变化,紧夹着包袱紧随其后。她环视着四周,忽然觉得这里的鸣沙山,这里的月牙泉都美的惊人。
数日的路程,已是让她有些疲惫,加上地形不熟,脚程不够快,已经和少年落下了一大截。他的步子沉稳有力,在这金黄的大漠戈壁留下了一串串音符。
敦煌定若远,一信动经年 031 人生初见(3)
烟罗小跑了几步,追上了闷头往前走的少年。
她将所有的悲伤隐匿在心底,脸上却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拉了拉从肩头滑下的包袱。看着匆匆走在前头的少年,衣袂飘飘,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恍惚间,一如云端来客。
她加紧几步走,行至与他并肩,看着不苟言笑的少年,笑嘻嘻地问:
“公子是何人?怎会认识那个怪人?”
少年的脚步微微顿了下,很快继续往前走,眉头紧了紧,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怪人?你说公子慕容?”
“额……我是听说的,听说公子慕容好男风,而且清冷孤傲,就像天山上的雪一般,常年不化……”
烟罗说着,伸手一指遥遥可见的茫茫天山。却无意中瞧见少年的脸皱成了包子,眉头越锁越紧,表情复杂,她很识趣地住了嘴,抿了抿嘴唇,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立马话锋一转:
“那个……我是说,平常人都见不到公子慕容的,怕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惯了……”
烟罗心惊,不知道为何,在这个少年身边,她总觉得诚惶诚恐,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他跟於单的感觉完全不同,於单就像春天的草原,他就像眼前的苍茫天山。
少年转过头去不看她,又恢复先前波澜不惊的表情。望了望快要落下去的太阳,淡淡地开口道:
“在下慕容云歌,慕容世家次子。”
“什……什么?你是公子慕容的弟弟?”烟罗一副惊恐慌张的表情,心中暗叹一声“完蛋了”,将包袱换了个边,凑近了慕容云歌,“那个……你不会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你哥哥吧?我真的……真的不是……”
“公子慕容的弟弟?”慕容云歌的脸上扬起了一丝的玩味,他悠然一笑,“不会。”还没待她解释完,慕容云歌生生打断了她的话,身子也往外挪了挪,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烟罗欲伸过来的手。
烟罗吁了一口气,腹诽道:如果这话传到公子慕容的耳朵里,别说天山雪莲了,恐怕连他人都见不到,更坏地还可能搭进自己的小命。若是这样,於单也是必死无疑了。
而加快了脚步的慕容云歌,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浅笑间,释尽风华绝代。
烟罗撇嘴,一路上再不敢开口,默默地跟在俊美少年的身后,每一步都踏进他的脚印里,夕阳下的两抹身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秀丽温婉。
行了约摸一炷香的路程,他们在一处别院前停下。
烟罗抬眼打量了下眼前的建筑,说不上恢弘壮观,但也是气派奢华,金碧辉煌的墙身加上亮红的砖瓦飞檐,与这大漠有些格格不入,但这点红倒给了金黄的戈壁无限生机。
飞檐下正中用琉璃金苍劲有力地写着三个大字——无茶居。烟罗虽然久居大漠,但从小读的汉书,写的是汉字,对着无茶居三个字看了很久,终是没能参透其中的奥妙,最后只得撇撇嘴,想问又不敢问地瞥了一眼慕容云歌,他却视而不见地转过眸子。
慕容云歌幼承庭训,对于一切的人和事都是有风度也有距离,虽说初见时惊艳于她的美,却仍掩不住眉间的那抹淡漠疏离,他淡淡地道:“进去吧。”
身形利落,双手负于身后,他率先迈开了步子。
敦煌定若远,一信动经年 032 人生初见(4)
烟罗赶紧跟了上去,她觉得这个人不愧是公子慕容的弟弟,都是怪人。不苟言笑就算了,还阴晴不定,她撇了撇嘴,拎着包袱跨进了大门。
一进大门她便呆住了,这满园的花开了大半,红的、白的、粉的……鲜艳无比,绚丽夺目,植株形姿优美,叶浓绿而光泽,花形艳丽缤纷。
她有片刻的出神,这花——
为何看起来如此眼熟,却怎么也叫不上名字来,甚至觉得那个名字就要呼之欲出,却最终凝结在喉。
慕容云歌瞧着眼前的人怔怔出神,没有打断她的意思,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鲜艳的花朵上,若有所思。
直到一声“云歌”才将二人从思绪中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