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啦，连我见了都觉得可怜。听右相府里的下人说，每日里只是吃睡也罢，竟然还不时怪叫几声。”
“怪叫算什么，我那次我领了章御医的命去右相府送药，只见他的寝房里乱七八糟，满地都是写了字的纸。我跟章御医出来时，他忽然掐住我的脖子逼我说他是天下第一无耻之徒。”
“还有这样的事？那你说了么？”
“我哪里敢。现下他是疯了，但保不准儿哪天好了呢，我还不是一个死字啊。”
“也不见得，右相没疯之前，赫，那气质，那风流，想也没空与我们这些下人一般见识。”
“那是没疯前，如今都疯成这样了，指不定好了还有后遗症呢。”
“啧啧，那也是……哎，可惜了这么一个好相国，右相疯了以后，咱们仓国也一如不如一日了。”
“……你找死啊，这种话你也敢说？”
“现在谁不是这么说？宫里宫外那么多人，还能都拉去杀咯？”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铮鸣，子虞看清时，刚才说话那人已经倒在地上。另一个内侍跪在地上沾沾发抖，不住的磕头求饶。
那内侍对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莫白。许久不见，他倒是越发的清挑了，子虞看他穿的官服，已经是从一品，带的官帽是侧相的官帽。他原来已经成了相国的候选人，他身后恭敬的跟着一排从事官，都是礼部吏部刑部户部的从三品侍郎，看来他如今也是身居要职，权力不小。
他收了剑，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求饶的内侍，冷冷道，“刑部江侍郎，污蔑国之右相，无视国法威严，该当何罪？”
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上前一步，拱手道，“论法当五马分尸，诛其三族……但，如今陛下龙体抱恙，卜官曾告诫过刑部，这一年应少刑罚，为陛下消怨。”
莫白仍是面无表情，其余的几位侍郎都懂了他的意思，礼部侍郎上前道，“如此大逆不道之徒，杀了可以正国风肃国怨，岂不正是为了陛下龙体安康为重？”
那位江侍郎又道，“墨子曾说杀一人必有一重死罪，佛家也说戒生杀方可登极乐之门，古来圣贤者皆不戮无辜之民，难道礼部侍郎对圣人之说一概不闻？袭了令尊的职位也罢，不必连其无知也一同袭来吧？”
礼部侍郎是个中年男子，一气之下胡子都要竖起来，指着江侍郎的鼻子大骂，“你……你这只会嚼舌根的烂鸟，竟敢对家父出言不逊，我……我定要拔了你的舌丢到后山喂狗！”
“侮辱威胁朝廷从三品侍郎，这罪行若追求下来，可不止是拔舌这么简单的。”江侍郎谈吐间很是随意，没有半点怒气，语气半真半假，听来就好像是一个玩笑。
不想这位礼部侍郎竟将这玩笑当真了，又气又恼，又苦于没有反击的借口，又怕他真的来追究责罚，竟然一时哑口无言。
其余的几个侍郎见状，都隐隐的笑起来，只有莫白不笑，脸上看不出半点神色。
“当得了玲玉公子一称，”莫白淡然开口，那几位侍郎正要随附赞叹几句，只听得银剑出鞘的声响，随之一个人头赫然落地，正是那个跪着求饶的内侍。血水四溅到侍郎们的脸上，都是些文臣，到底没见过血腥，一个个吓得脸色陡变。那位江侍郎却不同，只是抬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水，淡淡摇头。
“但一国之法乃国之根基，岂能凭几句说辞就为之动摇……”
这一次江侍郎没有说话，拱手低头站在莫白身后。
莫白收了剑，继续前行，那几人抽出帕子来擦了脸，也都战战兢兢的跟着上去，一两个腿软的走不动，就互相搀扶着跟上。唯独江侍郎停在最后，从官服下的内衣摆下撕下一块布来，将那颗头颅盖上了，才离开。
第168章 入世
更新时间2012…3…9 20：39：43 字数：1900
这也算是对死者的尊重，子虞见他这一个动作，便知道他是个善心的人。
正到这里，那边轿夫抬了轿子过来，在拱门前停下，请她上轿。
子虞上了轿子去，随口说了声，“去右相府。”
轿夫应了声，便抬了轿子往宫外去了。一路上子虞百思不解，那两个内侍说的话会是真的么？不能想象那个温润如玉，高洁如云的人，会变成如今他们口中的疯子。是那一次伤得太重了，还没有完全恢复么？她也知道重创后必然会有后遗症，但没想到竟然这么的……出乎意料。
她必须去看他，若他真的成了那样，往昔亲近的人也未必能有几个留在身边，敌对的人又正好借机报复，他的处境应该很不好。她要照顾他，留在他身边为他打理一切，若是她他一辈子不好她就照顾他一辈子。子虞已经想好了怎么去求沈默含，话说软些，想他不会是如此不近情理的人。
都打算好后，已经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多时辰，转过一个街口，轿子便落在了右相府门口。
子虞下了轿子，拿了些碎银子给轿夫们去喝茶，自己敲开了右相府紧闭的朱漆大门。敲了许久，也没有人来开，倒是两边的侧门有一个似乎虚掩着，子虞推开那门，侧身进了门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来多雨，院落里掉了满地的花瓣，湿漉漉的躺在偌大的庭院中。院子里的树都很高，看树干的粗细，大概都有上百年的时间了，参天古树随意长在各处，为院落添了稳重长久的感觉。
走过一两个回廊，终于见到一个端着药碗的小丫头，子虞上前问了右相的寝房。
那丫头打量了她一番，冷哼了一声，“人家都是往外走，你好端端的却要往里去。看打扮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右相大人不是从前的右相了，见了只怕你后悔，还是早走的好。”
“请告诉我路吧。”
丫头又是冷笑一声，“那孙家小姐、李家小姐、赵家小姐都是这样说，见过右相大人后还不是掉头就跑。我看你还是早走的好。”
子虞接过她手里的药碗，笑道，“我自己寻去，只怕这药也要凉了。”
那丫头瞪大了眼睛，又将子虞上下瞧了个遍，闷闷不乐的叹了一声，“你沿着这回廊走到尽头，再右转几步就是了，药给我，省得我跑了我又要再熬。”
“放心，我一定送到。”子虞端着药碗，穿过回廊。这回廊是极北之地生长的一种坚硬的黑木砌成，木质密室，硬得过石头。冬日在这木廊里行走，有驱寒暖体的功效，夏日里木中的香气会散出来，闻了可以消火散闷，实在是难得的好木廊。挂在廊檐上的碧波琉璃盏，只是一盏便要烧制上十年，且需特质的土和窑才能完成，这么几十盏碧波琉璃灯，当真是价值连城。这木廊已经是人间珍稀的极品，但像这样的极品，在这府邸之内随处可见。
这就是慕之的府宅，每一样的雕饰都经历过时间的沉积，因为历久，所以可贵。
历久，就像她对他的感情，从上一世，也许从上上一世的上上一世开始，就不能停止，藤蔓一般的滋长。如果这是结局，她愿意什么都不要，就让这藤蔓将她吞没，与他融为一体。
走过长廊，就好像走过了她对他的迷恋，不同的是长廊有尽头，而后者却看不见出口。
右转几步，果然就看见了一个别致的小园，园上挂着素净的牌匾，斜长飘逸的“夙昧”二字静躺在牌匾上，似在长眠。
子虞走过那园子的垂花拱门，都生怕惊醒了那两个睡得安稳的篆体小字。她叹，这字一定是慕之写的，才会这样的有灵性。再看这小小的园子，没有高的古树，也没有看不见顶的围墙，只是短短的几道竹土相间的篱笆围着，颇有乡土的安宁。园子斜角栽了几盆兰花和菊花，有种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气息。
园子正中是一间矮房，上好的东海三千年生楠木木心建成，只有一扇小门，却有四扇窗，都闭着。子虞看着这灰白色的矮房，方才还安静的心忽然就没节律的乱跳起来，好像揣了一只小兔子在心口，就要跳出来一样。
上前去，敲了敲门，里面许久没有应声。
她站在门口，端着药碗，心上似乎有千百个鼓槌在敲打，是期待，又好像是痛。不明的情愫杂糅在胸腔里，压得她喘不过气，连说话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过了半栈茶的时间，里面慵懒的传来一声，“药呢？还不送进来？”
子虞一时迷了神，那句话没有听的真切，里面又说了一遍，她才推了门进去。
一进门，入眼的是满地的白纸，不止是地上，桌上，床上，到处都是……那纸上还歪歪扭扭的写着“我是白痴无赖大坏蛋”之类的字样，那字同方才牌匾上的字比来，简直就是从火星穿越到了银河系外那么远的差距。
背对着子虞坐着的白衣男子，一只腿搭在桌子上，另一只腿曲踩在圈椅旁，背后的长发散乱的披着，蓬草一样松，其间还夹着白纸的碎屑、半只端了的毛笔和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不明物体。听见有人进来，白衣男子抓了抓头发，将桌上的腿放下来，坐直身子，啪的拍了桌子怒道，“小鬼，让你去拿个药怎么这么久才来？难不成你也要跑路？”
“……”子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一直陪在身边，不离不弃么？但现下这个气氛，实在叫她开不了这个口。
第169章 入世
更新时间2012…3…10 21：37：22 字数：1954
白衣男子见没人答话，这才站起来，转身一脚踢开面前的圈椅，从桌子上凌乱的纸张里寻了几颗葡萄还是山楂，往嘴里一丢，斜着眉瞥了子虞一眼。他两颊上晕着黑乎乎的两团事物，衣衫上沾满了墨渍，整个都脏兮兮的。
看过第一眼后，他一怔，又瞥了子虞一眼，又瞥了第二第三第四眼，最后干脆整个人凑上来，抢了她手上的药碗扔到一旁，瞪着她看了几十秒。
然后他咧嘴一笑，一口如瓷般的白牙显露出来，两旁还各有一个小虎牙，格外可爱。
边笑着，他又伸手抓了抓蓬乱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