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 阴 舞 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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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 阴 舞 阳-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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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一样,像母鸡下蛋牛下犊子一样,该生的时候自己就生了。要她们去接生,也就是为了能有个照看的人,实际上呢,也没什么必要。我们这儿的人最忌讳的就是生娃娃的时候叫人看见,那是很不吉利的,要是叫没结过婚的大姑娘看见就更是了不得了,非受死罪不可。我看你年纪轻轻,像是大姑娘的样子,不在家里等着嫁人,怎么出来做这事?你父母也舍得?我说得不错吧?你是不是没结过婚?夏红红哭笑不得,见那两个接生婆目露猜忌,一脸阴晦不安的样子,心中更是来气,又不能明辩,便大声道:谁说我没结过婚?没结婚能干这个么?心里却委屈无比,难过得真想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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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落日沟十年九灾,是一个早晚两头见不着太阳的地方。村子的四周都是高山,太阳老是像在山梁上游走,老是像要落下去的样子,久而久之便叫了落日沟。落日沟的三个自然村,红泥沟、黑狼沟和树根沟相距都不远,沟也都不是太深。只是沟壑相接,崖陡山高,村子又都是傍山而落,因此除了人和牲口通行的小路,牛车都不好过。沟里人世世代代过着一种几乎与外界隔绝的自生自灭的生活。他们的地几乎都开在相对平缓的西山上。这山土厚且肥,走势不正,给人的感觉有点不东不西、不南不北。山的主体一直向马汗河的方向延伸,越往下越低,越往下山上的庄稼就种得越密,收成也就越好。而西山周围的山却都是石山。相传,西山上曾是密密麻麻的森林,后来一些躲避战乱的人不知怎么进了沟,他们砍倒大树,开出土地,过起了世外桃源的生活。但好景不长,就被山外的人们发现了,于是整个西山成了开发对象,直到山顶都种上了庄稼。现在看来,传说总归是传说,所谓的世外桃源实际上是一个风灾、旱灾、雹灾、霜灾频繁的生存条件十分恶劣的地方。沟里人贫穷愚昧、鄙陋笨懦,又大多懒散,不思勤勉,自安自乐中生怕与外界相往来,得过且过,乐得苟延残喘。
  夏红红在突击种牛痘的时候,曾来过这儿。当时,她看见有的人家破屋残院,房顶长着一尺多高的草,像是走进了原始人家留下的废墟。有的人家十来岁的已懂得害羞的女娃娃竟然不穿裤子,一见来人就往门背后藏;有的人家除了灶火前的盆盆罐罐,几乎没有任何家具,炕上仅有两条破毡……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这一切不仅是真实的,而且就那样活生生地呈现在她的面前。这和她理想中的境况相差得实在是太远太远了,她支边来的最后的热情,几乎在眨眼的瞬间就像是落在沙包上的雨点,被强大的干燥和饥渴吸吮得干干净净。她在剧烈的震惊中感到了无法遏止的憎厌和恶心,那逃离开来的欲望在胸膛内猛烈地膨胀着、燃烧着……可她没有退却,这使她目睹了常泰抢救一个产褥热病人失败的全部过程。这个病人只有16岁,看上去完全像是个发育不良的孩子。她分娩已有一个多月了,高烧、昏迷,下体流着脓血,炕上到处都是呕吐过的痕迹。若不是常泰发现了走过去看,谁也不知道那是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她的家人面对上门的医生什么都不说,也不让给他们的孙子们种牛痘。那次,常泰使尽浑身的解数,想要把病人从危急中抢救过来,可是病情太重,已经没有办法了,也没有必需的药品。大家都劝他放弃,病人的丈夫、公婆也都对常泰很不礼貌,认为常泰对将死的人动手动脚是冒犯了他们。可常泰仍是苦苦努力,直到病人断气。离开那家之后,面色沉重、阴郁的常泰深深吸了口气,猛地呼出来,长叹着向不远处的沟底走去。夏红红望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默默地跟了过去。常泰在清亮的小溪边蹲下,拾块石头,把溪边晶莹玉洁的冰沿砸下,双手浸入冰凉的春水久久不动,直到发现身后的夏红红,才抓了把沙子,搓洗起冻红了的手来。
  你没事吧?夏红红说。
  没事。
  那就走吧。已经耽误了很长时间了,还有几户的牛痘没种呢。我看常吉院长都有意见了,说你感情用事,主次不分;还说万一误了种痘,将来发了病,就让你负责。
  常泰撩了点冰水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拍,抬头望了望悬在西山顶上的太阳,像是对夏红红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本来她是可以不死的,要是在医院我保证她可以不死。西垣师父曾传给我两个专治产褥热的方子,一个用来内服,一个用来冲洗下身。只是这冲洗的药方要用鲜药捣烂了熬汁,几味药须到林中和山上去采。若是我们昨天来,即使在这儿,我也可以让她不死,只要用上师父的妙方,再注射盘尼西林,她是可以活下来的,16岁的女人生命力是最强的。
  夏红红惊异地望着他,脑子里倏地一亮,鼻子发酸,眼窝里就盈满了泪水。当她从沟下面走上来,再次进入那些破破烂烂怪味刺鼻的土屋时,心里就有了一种急于为这些贫病交加亟待开化的人们做点儿什么的强烈冲动。那逃离开来的欲望无声无息间变成了一种强烈的自赎的行为。
  夏红红跟着房东的大儿子权贵往阳坡庄走。天刚透亮,他们从那个上了岁数的黑幽幽沉甸甸的磨房前跨过沟底的溪流,越过一片正在抽穗的小麦和开花的蚕豆地,开始上山。山坡上黑茨成林,高大的松树和白桦树点缀其间,空气里弥漫着爽人的沙棘果的甜香味儿、野草的苦涩味儿以及菌菇、野花、森林混合成的“自然”味儿。越往里走,林子就越深,杂草齐腰,露水湿重,密不透风,像是踩在厚实柔软、弹性极好的草垫子上。高大的沙棘树遮蔽着他们,尖利的白刺密密麻麻地从枝条上伸出来,阴森森地围裹着他们。夏红红紧紧地跟着权贵,开始是抓着他的衣服,后来就让他拉着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冷冰冰、汗津津,坚硬有力。出了茨林,天已大亮,山脚下岚雾朦胧,山顶上天蓝如洗,一只鹰正一圈又一圈地盘旋在那片被山火烧焦了的松林上,突然,箭也似的扎向林中。夏红红浑身汗透,面色潮红,她望着那束射在峭壁上的热辣辣的阳光,望着远处罩在雾团里的山窝,望着山坡上的黑沉沉的森林和脚下欣欣向荣的花草,心中说不出的冲动和兴奋。
  权贵不自然地看着夏红红,汗腾腾的像是刚从蒸锅里出来,他指着一条若隐若现的山道说:咱们就从这儿走,绕到山梁上,山梁上挺好走的。夏红红说:还远吗?权贵道:不远,可也不近,主要是山路不能走快,不然的话,起码能省一半的时间。不过,再怎么着,比起从伯胜镇绕,还是近得多。说完,不再搭话,只顾往前走。夏红红哪能跟得上,只好大声地喊他,以命令的口气让他等。
  不知不觉间,日头就高高升了起来,而他们也已走在蜿蜒的山脊上。回头再看,早上的那片黑茨林,显得又窄又小,只是那么一溜儿,深灰的色彩在绿的主宰里显得十分柔和,几缕淡蓝色的炊烟回旋在那儿,神秘而又安详。而眼前的景色却已是迥然不同,只见山外山、云外云、峰外峰像层层叠叠的凝固了的巨浪,坦呈在无际的天幕下,夺目的雪线在阳光的照射中闪闪发亮,寒光悦人。四周已没有了高大的树木,植被却依然丰茂,粗壮的灌木密密实实,一条显然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小路顺着山脊弯弯曲曲伸向前方。
  权贵指了指不远处山谷里的一大片缓坡说:阳坡庄,看见了吗?那坡顶上有一片树,树后就是阳坡庄。
  下山容易上山难。不知不觉间两人就轻轻松松地到了阳坡庄。夏红红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常泰的住处。她和权贵约好明天一块儿回落日沟,就径直去找常泰。远远看见一个大庄廓的边上盖着两间房,墙上画着个醒目的红十字,毫无疑问这就是阳坡庄的卫生所,附近几个村的卫生防疫全靠它。
  常泰正给当地的卫生员们示范讲课。屋里除了八个卫生员,还有几个就诊的男女病人。夏红红进门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射向了她,只有常泰没看,他双目微闭,身穿黑便衣,脚穿黑布鞋,一手攥拳使劲抵在左膝上,一手搭着病人的脉,笔直地坐在土凳上诊病。夏红红赶紧做了个不要打扰的手势快步进屋,悄悄躲在常泰的身后。她见常泰的头发里已有了发亮的银丝,理得很短的头顶上有一撮直立的头发,大约两寸多长。他脸色清瘦、微黄,像是劳累过度又睡眠不足的样子,下巴上翘着撮寸把长的山羊胡子。
  现在你吃不下任何东西,屁多,大便稀是吗?常泰问。
  是。
  把衣服解开。
  一个硕大滚圆的肚子就凸现在了大家的眼前,上面显露着一条条青紫色的血管,薄得透亮,比那即将分娩的孕妇的肚子要大得多。
  哎,已经成了这样了,你咋不早看呢?常泰把听筒按在鼓胀的肚皮上听了会儿,又用手在四周里敲了敲,盯着病人的眼睛说:以前找大夫看过吗?
  看过,一个月前还到县医院里看过。他们说不行了,这种病世上没有能看好的人,硬叫我回来了。这两天,我正在家里等死,听说来了个先生,啥病都能看,吃药病就好,就来了。病人沉重地喘息着,好不容易才说完。
  常泰挥手叫大家围到跟前,又问病人:他们给你抽了几次水?见病人茫然不懂的样子,就在他的肚子上比画几下,放慢声音说:在医院里,大夫,从你的肚子里抽了几次水?这次病人听懂了:三次。
  常泰抬起头,声调显得激动地说:这是肝硬化引起的肝腹水,已经到了晚期了。治这病,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但并不是没办法。我在成都跟西垣师父学徒的时候,曾见他老人家治过。师父说,对这种病决不能头痛治头脚疼医脚,胃不舒服给胃药,腹腔积水就利尿,随便抽水就更是忌讳。要从复杂的整体的人分析病因,这肝腹水是脏器病变引起的功能丧失所致,病根在肝,病因却是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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